庄七一直隐在山崖之中,每隔一阵会有巡逻弟子在天上来回探查。凭着护腕和修为,倒一直没有被发现。

    幽州深处的天,已被红云魔气遮地分不出时辰,只剩刺骨的风寒无休无止地刮着。

    他盯着远方闪烁血光的深渊,愈发怀疑起来。

    方还海的修为是高,但杀不了即将飞升的剑圣。骁从曾说剑圣将凶手重伤,对方多年不现身,是因伤,还是别的原因?

    庄七闭着眼,又回顾当初剑境的一切。

    仿佛又回到五百年前,无妄渊旁跪了一地瑶岛人,随着一道印记,仙人抬手,瑶岛消失。

    仙人抬手,瑶岛消失

    方还海的狂笑声犹如在耳:仙人给了我们什么!?

    庄七猛然睁眼,窒息感油然而生。

    他晃了晃被风吹得有些眩晕的脑袋,随即将目光放置营地,已经快两个时辰,对方迟迟还没有回来。

    “这么说,守卫是昨晚才调离的?”

    巡逻弟子神色茫然,闻言也木讷的点了点头。

    兔音冲他露出牙齿,声音更加轻:“地方到了,现在该原路回去,对吗?”

    巡逻弟子发呆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僵硬地转身,从帐篷背后走出,直直朝远方蓝色营帐行去。

    直到人走远了,兔音才转身,冲着一直沉默的人道:“放心,他只会觉得自己将我送到了,回去也会这么说。”

    九亥点了点头。

    兔音小心看着营帐前面来往的弟子,好奇道:“你怎么确定,营帐前没人把守有问题。”

    九亥淡淡道:“长老的营帐都有弟子把守,为什么阁主的营帐却空无一人,但却有道强悍的结界。”

    兔音道:“也有可能是他们阁主设下的啊,有了结界也不怕人踏进去。”

    九亥深深看了他一眼:“要是不怕,为什么之前还要放弟子看守,现在又突然不放。”

    兔阴一下被问住。

    “我不相信巧合。”九亥淡淡道了句,随即扶着他的肩膀,消失在原地。

    眼前之景,陡然回到骁河的主账。

    兔音忍着翻腾的胃,看着这么小的主账,又想海沙阁主的大帐,心骂了句海沙阁奢靡。

    “你在这等我,别出去。”

    嘱咐轻飘飘的传来,等兔音回过神,眼前哪有人的影子。

    他不由暗骂了句:“缩地成寸了不起!”

    只是话才说完,帐帘蓦然被掀开。

    空荡的山崖上,陡然出现一人影子。

    九亥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由眉头一皱。

    “哟,哪里来的血枪宗小弟子。”一道调侃从后而来。

    九亥转身,就见黑衣男子倚着一颗枯木,面具下的嘴角扬着好看的弧度。

    他缓步走去,颇有无奈微叹了口气:“你到哪都能找乐子。”

    庄七顺手环过腰,抿唇一笑:“这身衣服,配你身姿,好看。”

    血枪宗以劲装为主,任人看了都飒爽英姿,但九亥易容后的脸略为清逸,配着额带倒又是一番风景。

    九亥嘴角一勾:“外边都传你毁容,丑得很。”

    庄七啧了一声,道:“即便丑,我也是糟糠夫,不可弃。”

    九亥手将面具推开,无奈道:“说正事,我发现方川宁的营帐不对劲,有道结界。而且昨晚,守卫弟子临时被撤走。”

    庄七沉思道:“方还海的修为很高,我们又带着兔阴,他的速度肯定比我们快。”

    九亥道:“既然比我们先到,为何不直接去无妄渊。”

    庄七一时也答不上。

    九亥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将你的事,说与骁前辈了。”

    庄七微微一怔,随即又笑了笑:“猜到了。说了就说了,骁前辈不是外人。”

    九亥心底还在犹豫下句话要不要说,就听庄七又说,“我和你去见一面骁前辈。”

    九亥抬头看着他,微微诧异。庄七有多介怀堕入魔道这件事,他是清楚的,越是亲近,他就越不想有人看见如今样子。

    不同于自己从小不曾体会亲情,庄七经历老厨子,骁从,曾有过两段不易的亲情,然而这些又随之覆灭。在骁从走后,骁河又无条件的帮助庄七,即便他不说,九亥也知道,他早已把骁河也视为亲人。

    血枪宗是庄七心里的向往,他是不愿意将这份美好破灭。

    庄七低声道:“骁前辈帮了这么多回,总归要见面谢他。况且瑶岛的事,我还没说,等见面了一起说。”

    “好,见一面你就回来。在那待着,总归不安全。”九亥语气坚决。

    “都听你的。”庄七低头嗅了嗅肩窝里的气息,才满意地松开手,带着人一步踏入崖外。

    营帐内

    兔阴忍着发软的腿脚,咬牙说着刚才的事情,余光还悄悄打量男人的神色。

    妖族蛊术,放在中土也算作妖邪之术,不知被多少正道修士鄙夷过。但别说忽悠,光这位枪仙一个眼神看过来,他就失了骗人的勇气,一鼓作气的交代了。

    骁河面色沉沉的听完,锐如猎鹰一样的眼审视着瘦弱青年。

    兔阴一下跌坐在地,被这么一看,吓得魂都被飞了。

    骁河目光锐利:“你是魔修?”

    “不不是!”兔阴立即道,“我是长悦坊的门生,从未修习过魔道。是坊主叫我跟着庄七,我不是坏的!”

    眼见青年被吓得语无伦次,骁河暂且放下心。

    他收回目光,又忽然眼神一凝,直直盯着门帐旁的架子。

    下一刻,两道人影犹然显现。

    兔阴犹如看到救星,蹿起来一下溜到他们身后。

    庄七第一次面对面相见,刚毅硬朗的男人就静静站在火盆后,即便带着面具,他都能感受到身上流连的目光。似怀念,更似欣慰。

    他踌躇片刻,才低地唤道:“骁前辈。”

    骁河冷意散去,眼里泛出一丝慈和,沉声道,“该叫叔父。”

    庄七眼眶一热,两字在喉间滚了半晌,才从唇齿迸出。

    “叔父。”

    骁河欣慰一叹,“你大婚那天,在炼天峰上说的,我在外边都听见了。既有剑宗的洒脱,也有我们血枪宗的铁骨。从弟泉下有知,也怕是能够瞑目。”

    庄七心里一抽,不由握紧了拳,低声道:“庄义父的性子,做什么都义无反顾,他去的无悔。”

    “说的好。”骁河沉叹道,“知父莫若子,倒是我感怀了,从弟他此刻指不定在泉下偷着乐。”

    庄七心下一酸,灰飞烟灭之人,又哪来的的泉下,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血枪门人一向重情重义。骁河与骁从手足情深,分离百年,弟弟灰飞烟灭,哥哥却因闭关一面未见。论伤心,只怕没人比枪仙骁河更加伤心。

    骁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随后关切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便见人罢了。”庄七低低道了句,似有闪躲。复而道,“先说另外一件事。我猜,瑶岛想要灭世,与当初下凡的仙人有关。”

    骁河闻言也未再追问,摆正了脸色,示意他继续说。

    庄七看向九亥:“还记得方还海怎么说的,他说仙人负他。我在剑镜里看见仙人给瑶岛人打入印记,起初我只以为是奖赏,听了方还海的话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瑶岛救世,多么丰功伟绩地一件事,而他们却在此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他们愿意消失,是仙人要瑶岛消失!”

    一席话讲完,帐内几人皆陷入沉默。

    盆里柴火噼啪作响,热气哄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丁点温暖。

    许久,骁河开了口,“罢了,不管如何,首要先揪出方还海,抓到他,阴谋就不攻自破。”

    “主帐之事我已知晓,那道结界我查看了一番,不好破。若要硬闯,会被察觉,只怕打草惊蛇。”

    庄七沉声道:“我们三人联手,倒有可能。”

    骁河看了庄七一眼,不过少顷,便明白了意思。通天之上虽能缩地成寸,但若受到压制,也无法施展。他若要破那结界,便无法抽身应付其他,若多一人,自然是好。

    庄七果不其然地说了计划,九亥倒未有惊讶,只是目光有些疑虑。

    “你如今体内魔气出手怕有危险。。”骁河话未说尽,但意思都没明白。

    “只是短暂功夫,应该不碍事。”庄七思忖少顷,又道。“若有法子,最好将白沙洞主支开就行。除了他,寻常人也发现不了。”

    骁河思了半晌,看了看外边昏暗的天色,道,“事不宜迟,就今晚。白沙洞主已回白沙营地,我先过去,你与九亥在暗中。若方还海在帐内最好,若不在,你们及时离开,别叫人发现踪迹。”

    “好。”

    傍晚,昏暗的天日下,竟飘出了点点雪花,积攒数日的阴冷,终于有了地方释放,转眼之间,大风吹着雪花,刮在了人的脸上,刺骨的生疼。

    潮湿的地面踩出一行脚印。

    下午议事的一群人,去而复返,皆被秘密的请回海沙阁的议事帐。帐内的长桌已换了张,灵力催生出的热气,将温度哄得暖和。

    一行人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捧着弟子端上的热茶,又看向上座,两名长老,如今倒只到了一人,连同枪仙也没见着。

    白沙洞主扫过在座之人,抚了抚长须,朝海沙阁长老问道:“怎不见骁宗主。”

    海沙阁长老目光闪烁,忽而叹:“待会要说的事,不方便叫骁宗主在场。”

    一语了尽,就勾起了在座之人的好奇。

    白象观主心思转得快,侧过身,试探性地朝上座人问:“可是与那庄七有关?”

    坐于上座的白沙洞主眉须跳了跳,眸光也转至左侧的长老身上。

    海沙阁长老神情郑重,声音也拔高了些,“就在刚才,我们收到密信,有人声称,庄七已堕入魔道。”

    满堂沸腾出了水花。

    “讨世剑主入了魔道?”

    “这怎么可能!”

    白沙洞主面色还算平和,压着满堂窃语,问:“可有证据?”

    “当”

    “长老不好了!”

    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道,“枪仙前辈突然闯进营地,直接朝阁主营帐走了!”

    “什么!”

    长老脸色一变,转眼就冲出了营帐,余下之人也闻声跟出。

    一道血光划破空气击向蓝白大帐,就在这瞬间,清光亮起,大帐周围登时显现一面肉眼可见的屏障。

    巡逻的海沙阁弟子被禁锢在远处,望着风雪中的背影心惊肉跳。

    此时所有目光都放在枪仙骁河身上,没有人注意角落里正站着两人。

    眼见结界只是多了一道裂痕,九亥一边布下威压,一边皱眉道:“方还海的修为竟到这个地步。”

    “叫叔父。”庄七道了句,刚要将魔气衍生至营地后方,突然面色一变,“白沙洞主!”

    九亥喝道:“你快隐匿气息,别出手!”

    一群人正匆匆赶到骁河身边,白沙洞主脚步一顿,忽然将目光扫向四方,又皱了皱眉,疾步来到结界前,拦住骁河。

    “骁宗主,你这是作什么。”

    海沙阁长老也在一旁怒道:“我尊您是枪仙,可这是我们阁主的营帐,不打招呼就要强闯,过分了!”

    “哼,这个结界,即便以方川宁的修为,也设不了。”骁从猛然朝他一瞪,“你说,营帐里究竟藏着谁!”

    刚赶来的众人,闻了话,一下看向海沙阁长老。

    “这是我们海沙阁秘法。”海沙阁长老恼怒道,“这是阁主的营帐,自要好生照看,枪仙您再如此,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情面,我需要你给?”

    骁河沉声道了句,一枪猛地横扫而开。

    除了白沙洞主,皆被余波震出百尺以外。

    屏障消散,骁从朝帐篷直冲而去。

    庄七望着骁从身影消失,一股不详感陡然生出,不等他细想,就见一道黑影从营地外的天上越过。

    “在那!”

    九亥脸色一变,不等说话,身边就没了庄七的影子!而此时帐篷门口,竟走出另一名海沙阁长老的身影,而骁河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中计了!九亥身形一闪,便冲向营地外的高空。

    狂风骤雪迎面打来,庄七瞬息就追上方还海身后,只听一声大笑,方还海猛然转身拍出一掌。

    庄七不急闪躲,持剑而挡,暴雪随着掌风迎面刮来,犹如千斤巨石砸在胸口,庄七被震的胸口剧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强横的气流像锤子一样将他往下砸。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九亥接住庄七时,就被这股气劲一同锤了下去。

    嘭的一声,两人双双砸进地面。

    积雪飞溅而开,耳边全是剧烈撞击带来的轰鸣声,庄七气血翻涌,一阵晕眩,他连忙吃力的翻了个身,滚落在雪地上。

    身上失去压力,九亥撑着从地上坐起,喘着气将庄七从雪里拉起,眼里露出担忧。

    庄七猛地咳嗽起来,雪地上骤然多出几点血红,他立即抓住九亥肩膀,咬牙道:“方还海去了无妄渊!”

    九亥会意,面色凝重,未及动身,威压汇成织网扑下,天空骤然落下数道身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只见立于人前之首,白袍随风而动,长须白发,面色苍老,正是白沙洞主。

    “果然是你!”

    “竟然真的入魔了!”

    九亥露了真容,而庄七还戴着面具,讨世剑在他手中黑雾翻腾,无声挑衅着周遭众人。

    “妈的!”

    那些恐惧的眼神里尽警惕与敌视,庄七咒骂一声剑扫横栏,挥出摄人的戾气。

    众人疯狂避让。白沙洞主正想上前阻拦,又瞬间被枪仙骁河拦住。

    庄七趁机用掌风将九亥推向远处。

    “别管我!”

    九亥瞬息就被推至几十丈开外,他看了眼黑雾中乱做一团的人影,咬了咬牙,御剑而起化作长虹。

    等众人稳住阵脚,魔气散去,就见庄七持着讨世剑站在原地。

    长长的马尾随风而动,刻着鬼目的面具在昏黄天色里诡谲异常,剑尖泛着的血光,更让人毛骨悚然。

    健硕高大的身躯穿着一袭黑衣,落在他们眼中,与煞神无异。

    年长的海沙阁长老立即喝到:“密函来报,庄七杀了曌帝,修炼邪术残害修士性命无数!此人魔气冲天,绝不可留!”

    骁河猛然瞪去,海砂阁长老脊背一凛,仍咬着牙逼视回来:“血枪宗是何等神威,枪仙可不要轻信谗言一意孤行,庄七潜伏海沙阁,必定是图谋不轨!”

    话音刚落,白象观主趁机添油加火,而刚才那一阵魔气实在令人心生惟恐,一时间众人竟纷纷要求白沙洞主和骁河带头拿下庄七。

    白沙洞主沉叹一声,上前一步,“庄七,此事你可认?”

    “认个屁!”庄七厉喝一声,“方还海要再炸无妄渊,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这一句话倒让人猝不及防,方还海,不是已死去的老阁主吗!

    骁河面色一变,持枪就要奔向无妄渊,奈何又被海沙阁长老拦下。

    “枪仙休要再听他胡说!”海沙阁长老指着庄七怒斥,“老阁主是当着我们面坐化而去,庄七如今直呼名讳便罢了,还信口雌黄造谣生事!我看这分明是诡计!枪仙您代表着血枪宗的立场,万不能随意听信谗言!”

    骁河沉着一张脸,他此刻可以瞬移离开,但血枪宗弟子都在这里,他无法放任不管。

    另外一名方长老也立即说道:“你蛰伏营地,如今又引我们去无妄渊,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那设下陷阱!诸位别忘了,庄七现在可是以修士性命练邪功,此人心性歹毒至极,万不可中计!”

    曌汉之事再度被提及,众人眼里登时冒出怒火,雪原上已骂声一片。

    寒风砭骨,雪絮急骤,兴师问罪的声音绵延不绝,如同此刻骤雪被风裹挟起来,无一错漏的砸向庄七。

    他冷眼旁观,不觉苦笑已浮现在嘴角,如此情景简直可笑至极。

    白沙洞主神色纠结,正欲在说话,黑雾猛然袭来。

    空中的男子如魔神降世,他手中那柄人人畏惧的讨世剑,在苍凉的飞雪中掀起剑意,顷刻间雪絮抱团成冰剑,数万流星刺向所有人。

    攻势来势汹汹,众人抵抗地咬牙吃力,而庄七的身影更是犹如鬼魅一样,时不时出现在身边,一掌将人拍倒。

    不过眨眼,就有人负伤,此时一名正派弟子不慎染上魔气,登时惨叫一声,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不止。紧接着一声惨叫再次响起。

    皑皑雪原登时黑雾弥漫,已成非黑即白的修罗场。

    白沙洞主神色震惊,似是未料庄七会出手伤人。

    他连忙飞到受伤的人前,撑出屏障防御。骁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魔气环绕的庄七,随后出现在一众快败下阵的道门长老之前。

    一道圣光陡然展开,驱散周围的雾气。

    “洞主!”

    “枪仙!”

    众人终于缓了口气,但等他们再抬头,天上哪还有庄七的影子。

    “追!快追!”

    “他刚刚往无妄渊跑了,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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