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边境,海沙阁分部
古朴的城墙耸立黄土上,两方尽头与天地一线相连,仿若没有尽头。
城墙之后,广阔的平原上立起大片石殿高楼,稍显精致的檐角与野草黄土形成两个极端。
此时这里乌泱泱落满了人。
白象观主在路上内伤发作,昏迷不行,枪仙骁河也受重创,瑶岛圣子又道出“魔世”的存在,一时各派首领顾不得休息,将弟子留在外安顿,便聚在正中大殿问询对策。
“光那些魔祟就已不敌,若真有魔军出现,我等该如何是好!”
“魔尊既已出世,为何迟迟不见魔军?”
问题密集如麻,厉红缨始终抱剑立于上首,笑吟吟地看着一众人也不答话,而方川宁身着华袍立在一旁,神色悲悯。
过了很久,殿中终于没了音,一双双眼都看着红衣,盼望能给出句话来。
“魔世哪能这么容易与人界相连呢。”
厉红缨吹了吹额边的发丝,笑道:“无妄渊大门虽开,但通道凶险重重,想要魔军一举通过,那魔尊须耗费不少修为,自不会轻易出手。”
最前方的一名世家族长道:“敢问瑶祖何时才醒,我等也好随之攻上幽都城!”
厉红缨垂下抱剑的手,淡淡道:“瑶祖沉睡百年,想要唤醒并非易事。如今你们该关心的,是如何保护好燕州城墙,城墙之下的九道阵眼一旦被破,结界便再也挡不住魔灵,皆时瑶岛也保不下中土。”
“怎么保护!”
白象观主站在人群里,愤愤道,“白沙洞主和枪仙联手都能受伤,我等更是死伤弟子无数!要我说,此事都怪那庄七,若非他,无妄渊大门怎么会打开!若晚三个月,瑶祖苏醒,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狼狈!”
一语未落,激起了不少人愤声,此时枪仙不在,更有人破口大骂。
方川宁俊逸的脸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只是下一刻,他的笑容陡然凝固。
厉红缨狭长的眸子里迸出杀气。
凌厉的气息霎时铺满大殿,引得一众人渐渐止了话语。
“此事未查清之前,你们便喊打喊杀,莫不是忘了,他也是我师弟。”厉红缨冷冷注视下方。
白象观主咬牙强撑道:“那魔尊将庄七与九亥带走,可见一定是啊——!”
话说到一半,厉红缨脚底迸出一股气劲,如骇浪一样扑向白象观主,将人直接砸向殿外,站在他身后的修士也被殃及,纷纷倒在地上。
白象观的随行弟子大惊,仓惶地跑了出去。
没了聒噪的声音,厉红缨眉眼一下舒展了,笑眯眯地环顾众人,道:“当时来得晚,我也没瞧见,各位说说,我家师弟真归了魔尊?”
石殿寂静了半晌,终于有一人拱手,道:“此事尚无证据,待寻了庄七,才可定论。”
厉红缨闻言也笑了,道:“琼州路遥,一月后瑶岛弟子自会前来。现在还是先顾好眼前罢。燕州的百姓也是问题,各位既是修行人,也别忘了根,都是从人过来的。”
“是。”
没了骁河和白沙洞主,便是群龙无首,在魔世面前,即使有些宗门威望颇盛,也不由无措起来。如今见厉红缨发号了命令,犹如见到救命稻草。
不过一会,众人纷纷散去,空旷的大殿徒留俩人。
“圣子不该再帮庄七。”久不作声的方川宁,终于转了身,神色隐隐有谴责之意。
厉红缨抬着臂,把玩着手指,淡淡道:“你师父都不配这样与我说话。”
“师父是瑶族人,我不是。”方川宁微微抬首,道,“您不杀庄七,待圣祖出岛,他也难逃死路。瑶岛不会允许第二个剑十一出现。”
百年前,瑶岛圣祖曾降魂于方还海身上,与剑十一彻夜长谈,然而对方却拒绝瑶岛之请,而后瑶祖为将其斩杀,更是神魂受创。
厉红缨抬眸打量着他,半晌,忽地笑了:“有时我还挺佩服你。”
方川宁闻言一怔。
厉红缨悠悠笑道:“鸡栖凤巢,不胜其任,操的心却不少。”
方川宁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冷冷道:“圣子还是别逞口舌之快。如今魔尊不打开通道,显然是有所防备。想靠他虚弱时斩杀绝不可能。瑶岛结界已破,圣祖不能迟迟不现身,还请您早作打算。”
厉红缨道:“没办法呐,老人家想要博个好名声,做一个救世主。天下不大乱,怎会称他心,如他意。”
方川宁神色一窒,至今他都无法理解厉红缨,明明是瑶祖之子,却句句打压蔑视种族至亲。他甚至想,如果此人有能力,就算做出弑父之举也并非没有可能。
恰在此时,有弟子在外来报,道曌汉来了几名修士,说事关庄七,有重要消息禀报。
俩人皆不为所动,曌汉前来幽州要数日,当夜不过海沙阁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厉红缨眯了眯眼,又是一笑:“说起来,这一点你倒和我族很像,明明坏事做尽,恨天恨地,却偏偏要博个圣人贤明。要我说,这圣子你做才合适。”
方川宁一阵青一阵白,纵是他再有教养,此刻也想骂人,俊逸的五官也因愤怒变得狰狞。
他咬牙忍了半天,恨声道:“我并非瑶族之人,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大业,我自会为其完成。倒是您,圣祖当年耗费修为送你出岛,你对却对敌人屡屡相帮!圣子还是搞清楚自己身份为好!”
厉红缨眉梢一挑,淡淡道:“仙人或许有欠瑶岛,但百姓不欠,剑圣、庄七更不欠。”
方川宁被堵的哑口无言。
当年魔尊被封印,仙人却道瑶族修行不够,将一族人封于琼洲瑶岛。除非九州大乱,魔尊出世,要么永世不得出岛,直至修行圆满为止。
方川宁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一挥华袖离去。
厉红缨抱臂凝着殿外长空,良久叹息一声:“小师弟,你动作可要快点了。”
待庄七回到大堂,便见到柜台下蜷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青年,几名长悦坊门人隔着一定距离,有些不知所措。
本就空旷的大堂,回荡的全是青年啜泣的声音。
庄七扯了扯嘴角,两三步走到跟前,轻轻踢了他靴子一脚:“大男人在这哭什么,怎么不去照顾小狐狸。”
“他没事不用我去照顾。”兔阴缩着脚,鼻音浓浓的。
庄七上下打量他半晌,也猜出了个大概,道:“你既然嫌弃自己,为什么不修炼。”
“我倒是想啊。”兔阴红着眼看他,“坊主说她的功法不适合我,只教我奇术,到现在我也只会吐纳,什么都不会。”
说到此处,兔阴委屈劲上来了,哭声更大,“我也想帮红叶,想守护百兴坊的凡人,可我就是没用,我好恨自己,你说这个世道怎么是这个样子!”
庄七闻言微微一怔,喃喃道:“什么样子。”
兔阴抱着膝盖,哽咽道:“凭什么坏人可以为所欲为,一群好人,就得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幽州的百姓过的这么苦,没有人管过,红叶就因为是半妖,所以一生都进不了中土!幽州的天永远是红的,十五年了,红叶从未见过湛蓝色的天!”
“我好想保护他们,可我没办法啊!”
哭腔声逐渐变大,成为无力的愤喊。
兔阴跟随庄七一路看着,样样记在心底,只觉浓浓的不公平,心里憋着劲,如今挚友受伤,终于勾出了满腔的冤怒。
庄七低着头,静静审视着这个青年,没想他藏着这么多心思。
青年还在哭泣,却听一句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下之大,修为高的人比比皆是,他人知你功高绝妙,莫不是两种看待。不是让你做救世的英豪,就是拿你当做祸世邪魔,总归都是把人往死路上推,你看我这般田地,还没看够吗?”
庄七不知望着何处,嘴角微微上扬着,语气带着些许悲怆和疲惫。
兔阴闻言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面具,只见下边唇线紧抿,却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思索良久,道:“那你放弃了吗?不是也没有吗。我要有你万分之一的本事,也会和你现在一样,至少能让红叶看一眼外面是何模样。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数不清。”
庄七抿了抿唇,忽地笑出了声,侧过脸看向九亥。
九亥心领神会,淡淡道:“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庄七闻言放下心来,随后蹲下,摘了面具,平视眼前这个青年。
兔阴的资质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在古悲城这样生杀无忌的地方,还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他才不管陆英为何不授功法,他如今就要肆意而为。
世道都这么乱了,凭什么恶人满身神通,善人却只能束手待毙。
兔阴见面具一直对着自己,不由怔住,连哭声都止住了,闷闷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教你功法,学不学。”
兔阴彻底怔住,看着面具出神。
许是苍黄酒催出了股疯劲,庄七又说了句:“你不是想修炼吗,我教你剑圣的功法,教你练剑,要不要!”
“剑圣的功法”兔阴喃喃道,“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啊,那是剑圣的功法,我怎么能学。”
“怎么不能学。”庄七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左右不过是个功法,还讲身份了?我不看出身,只看人。”
“你既然怨自己没能力,我就给你这个能力。你想保护苍生,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学,学!学!”兔阴忙不迭地抓住黑色袖袍,睁大眼道:“你肯教就行!”
“学什么学,叫师父”庄七大笑一声,提着兔阴就朝楼梯走,行了一半,忽地回头看向原地不动的九亥,“你干嘛去?”
九亥淡淡道:“去寻红叶。”
“行!”酒劲上来了,庄七也来劲了,一时也忘记还有事等着做,兴冲冲地拉着兔阴寻一处安静地方。
都说剑圣之责,剑圣哪来的责任,合着他学了“天下式”就得守护天下了?剑圣没和他说这句话,渺尘也没有说过。
但青年想守护苍生,他就遂了这个愿!
九亥见着人消失在楼梯,也没有去找红叶。昨夜收服的魔修不过是一部分,还得把剩下的人收服。
他径直走向一名长悦坊的门人,问道:“城中还有哪几处魔修不归长悦坊。”
那门人先是一怔,随后便恭敬地将城中形势一一道出。
古悲城以东皆是长悦坊管辖范围,西面则是自由之地,是真正好战者的聚集地,其间也不乏一些隐世高手,但这些年一直与长悦坊井水不犯河水。
那名门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详细的将西面每一处地都讲的清晰。
九亥静静听着,心里便有了注意,现下时间紧迫,许多事得等着做,必须速战速决解决这些魔修。他看了一眼楼梯,便转身一步踏出,消失在大堂。
几名门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守渊人到底要做什么。
一道颀长的身形缓缓踏入长街。
自魔祟出现后,古悲城走了不少魔修,但城中魔修人数仍旧很多,少说也有数千。这群人借着古悲城的煞气,互相厮杀以此修炼,此时白日,正是他们的大好时光。
西街大道上四处都是斗法的,煞气四漫,甚至污黑了枯树黄叶。
飘来的余劲煞气,没碰到人半点,甚至青袖都没有掀起。
一名修为较高的魔修站了出来,警惕地看向来人:“守渊人?你来做什么!”
有些是昨晚的魔修,他们见状立即躲到一旁,其他人因着这个举动,同时将目光看向长街入口。
九亥目光平视群人,手中浮出霜绝剑,淡淡道了句。
“打架。”
音刚落,长街金光乍现,划破长空,金色符字密密麻麻的四散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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