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暗暗,大雪持续飘摇,远方长城延绵在天边一线。
百兴坊消失的数百修士,正处在一片荒原上面面相觑,看周围环境他们便知,此地已离边境不远,然而却不见瑶祖身影。
一名瑶岛弟子从中站出来,他抚了抚揉皱的袖袍,冲一众修士拱手道,“刚才那道虚影为师尊□□,他已在营地恭候大家。”
众人听后不由吸了口凉气,仅仅是一个□□,便能将他们几百人带着缩地成寸,距离还如此之广。
一名正道修士,扶着昏过去的海沙阁主,小心而恭敬地问道:“瑶祖为何不亲自前来?”
瑶岛弟子神色淡漠,淡淡道:“圣子深入幽都殿受伤,师尊正在照看。”
那名正道修士神色一凛,低头道:“是在下冒犯了,不该如此揣测。”
白象观主从中站出来,连忙讨好地笑道:“前两日见圣子消失不见,原来是去做此事,实为正义之举。”
此话一出,修士人纷纷附和,开始说起厉红缨这个人。
而瑶岛弟子只是皱了皱眉,目光眺望至长城的方向。
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游隼张开翅膀,掠过古朴长城,盘旋在白石楼的上空。
俊美的男人立在石窗旁,收回眺望天空的目光,侧脸看向角落里的年轻男子,两张脸庞,极为像似的五官,同样淡漠的神情。
终是作父亲的脸上先绽出一抹淡笑,道:“为了庄七,你不惜对我出手,可对方并不领情。”
厉红缨发丝凌乱,单腿盘着坐在角落,仿佛腕上的锁链根本不存在,漫不经心道:“哦,那你说说,他如何拒绝的好意。”
“他杀了海沙阁满门,而劫万生也如我意料一般,将他救了。”
平静的话语从前方飘来,厉红缨刚勾起的嘴角,陡然凝固在脸上,但不过少顷,他便笑着道:“杀得好。”
“确实杀得好,如此以来,我也省了不少心。”
微笑声传来,厉红缨陡然睁开眼,“海沙阁为你做牛做马两百余年,您是说抛弃就抛弃,不知方川宁和方还海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你可以亲自问问方川宁,他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厉濯仙举步踏向儿子,平静缓慢地说道:“白沙洞主虽聪明的闭上了嘴,可那位圣手并不安分,你说如何处置?你和白沙书院可谓交情匪浅。”
“随你。”厉红缨漫不经心道,“不过你都出来了,废那些功夫做什么,要我说,直接将魔尊杀了,整个人界不都在你手中。”
“我去杀劫万生,你就可与庄七联手,趁着两败俱伤之时再造势,好算盘。”见对方眉头动了动,厉濯仙笑了一声,“可你以为,在明知劫万生会出现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会用□□前去。”
“呵,你□□受创,这样就有理由,掩盖你百年前被剑十一重伤的伤势,不过□□受创,这种有损修为的事,你这样做不止”
厉红缨说道一半,突然顿住,随后猛地抬头,正对上已到面前的人脸,喝道:“你根本不想杀魔尊。”
“我为什么要杀他,杀他又无法助我登临仙界。”
厉濯仙俯视着儿子,目光平静,“只要彻底乱了,即便没有讨世剑,仙界也会再派人下来。”
厉红缨震惊半晌,嘴角又开始逐渐的上扬,抱着肚子大笑:“你竟然要屠仙我的好父亲,我低估你了!哈哈哈!你真的是疯了!”
厉红缨笑声越来越大:“只是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受创不是小伤,你这样做,不怕劫万生突然杀来,到时候这群正道修士可帮不了你!”
“谁又说我受创了。”厉濯仙垂着眸道,“劫万生未伤我一分一毫。关键时刻,我用□□之力,将那些凡人送走,自可称此举有损修为,需要待以时日。而这些日子,足够劫万生劈开魔界通道。”
厉红缨笑容止住,看着同样狭长的眸子,失语片刻,随后冷笑一句:“疯子。”
厉濯仙凝视少顷,眸光露出怀念:“你样貌随了我,性子倒和你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闭嘴!”厉红缨猛地喝出声,狭眸里充满恨意,“你不配提她!”
“没人比我更配提她。”厉濯仙波澜不惊,负手转身,踱步向门口,“想开了再唤我。”
“你杀了她!”
身后传来平静异常的声音。
厉濯仙挥了挥绣着金丝的白袖,没再言语,默不作声地推门而出。
古悲城一战,魔修们损伤不少,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复杂,然而当姚玉罗拿出无数珍奇法器符箓,灵丹妙药时,众人心情又一下振奋起来。
曾经幽州的魔修,都迁移去了阴/洲,而留在幽州的,大多都是图的一个自由,他们生性散漫惯了,东西只靠拳头打来。
加上幽州物资匮乏,抢到一个疗伤灵丹都觉得稀罕,何况珍奇的法宝和上等的灵药。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乌泱泱的魔修从高台陆续离开,每个人都兴奋的扬着嘴角。
兔阴站在门檐下,红着眼旁观这一切,随后转身推门而入。
厚重的木门隔绝外头的喧嚣,大堂的几人目光都转向突然进来的青年。
庄七眸光掠过兔阴,复而看向面前二人,“你们打算怎么办,老头你身份已被知晓,又帮了我,狂刀宗接下来不会好过。”
“不过是替百兴坊的人出口气,谈不上帮你。”叱当歌抚着宝刀,冲着边程,淡淡道,“你将这些弟子留下,是想做什么。”
“我想先将狂刀宗转移到古悲城。”边程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庄七下巴上的魔纹,道,“我已派弟子赶去宗门,将余下弟子都叫过来,中土肯定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和那群正道中人在一起。”
叱当歌听了眉毛都不抬一下,庄七眸光闪了闪,淡淡道:“你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想的够清楚了。”边程起身,平视着庄七道,“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我做不到装作一切没有发生,去听那瑶岛差遣。我要报仇,为燕洲之乱死去的冤魂报仇,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报仇!”
庄七微微抬了抬眉毛,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不用这样看我。”边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握着腰间刀柄,低声道:“曾经我自以为的正义,现在看来都是笑话当年狂刀宗死去了数千弟子,都他娘是白死的”
说道后边,边程说不下去了,喉咙被酸楚卡住。
自听了师父讲述一切真相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他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接受这件事,但他想到了死去的师兄,师妹,祠堂里那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排位。
他们为的是什么,护的又是谁的正义
“他们至少保护了边境百姓的命。”
平静的话语传来,边程抬起头,正对上他无波澜的眼神,只听他淡淡说道,“白沙洞主耗费半身修为,为边境百姓设下传送阵,在此之前,是狂刀宗满门挡住了三途教的入侵。”
边程失语,当年他因年龄尚小,留在了宗门,他成日在门口守着,守回来的,却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他自然知道此事为何而战,但此刻却始终意难平。
庄七没再看他,目光扫向就不做声的兔阴,“出去说。”
兔阴眼眶始终发红,沉默地跟上庄七,厚重的木门再度被推开,刺骨的寒意扑上,兔阴缩了缩脖子。
积雪已没过脚,庄七走至台阶面前,下方魔修已尽数散去,只有寥寥几名还在风雪夜色里疾行,斗了一天下来,此刻谁都需要休息。
兔阴走至身后,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哑声道:“剩下的百姓还有狂刀宗的弟子都被安置在西南,长悦坊门人的住处都在那,相对安全这次长悦坊的兄弟也死了两百四十余人他们都都还没有安葬明天才能”
说道最后,兔阴眼睛发酸,强行将眼泪又咽了回去。
这场战乱带来的后果太严重,数千具尸体躺在百兴坊,但众人已精疲力尽,无暇顾及。
红叶还在城南照料伤患,兔阴心心念念这件事,忍不住的要过来,可等真说出口,他又无奈起来。
即便说了,现在又能做些什么。
“我们再去看他们一眼。”
庄七轻轻道了句,顺着台阶,一路下行,兔阴跟在身后,嘴张开又合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下午他叫自己带着剩下的百姓先走,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血腥气,又怎会不知庄七做了什么。
雪还在下,仿佛像春来前的最后一场雪,在做最后的道别。
狂风呼啸,台阶尽头,青衣人撑伞而立,眸光投向来人。
“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庄七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如死水一样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暖意。
九亥没有答他,只是将伞持到庄七身前,挡住风雪,淡淡道:“走罢。”
庄七心照不宣地应了一声,沉默地拿过身旁的伞柄,撑着伞,与九亥并肩入了黑长长的街道,兔阴同样沉默的跟在身后。
没多久,三人便投身入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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