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道白光划破长空,趁着大雪疾行。

    “血枪堡重地,休要御空!”一声厉喝从城墙传来,几名血枪宗弟子立刻出现来人面前,将人拦下,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白象观弟子,道无尘。”

    来人骑着仙鹤,五官清逸出尘,若庄七在此,便能认出,正是当日与边程一路找上长悦坊的白象观弟子,只是此刻他眉宇紧锁,全不似当初一派淡然。

    自青会以来,血枪宗与白象观便是不合,如见来人是白象观弟子,更是脸色不善,但为首弟子还是忍着性子,喝道:“来者何事!”

    “为庄七一事,十万火急,还请求见枪仙!”

    为首弟子微微一怔,本能地说:“宗主不是在海沙阁吗?”

    道无尘眼中露出惊讶,就在前两日,枪仙突言宗门有要事需要处理,便自行离开营地,而也就在枪仙离开后,海沙阁突然进攻古悲城。

    众人原本还有些犹豫,直到阁主方川宁带着瑶岛弟子出现,而狂刀宗数名弟子突然被杀,正道便不再迟疑,在今日攻上古悲城,

    他一路看下来,越发觉得事情蹊跷,好友边程向来耿直,此时义无反顾的投奔古悲城,种种之事相连,一个巨大的阴谋浮出水面。

    就在思忖之际,沉稳的声音从前传来。

    “宗主有令,但凡有关庄七之事传来,皆要与我细谈。”

    道无尘抬头,就见男人软甲褐衣,持枪而来,众弟子屏退两边,纷纷唤道:“少宗主。”

    只见对方微微颔首,随后锐鹰一般的眼神,便投落在自己身上。

    道无尘处惊不变,抬起淡然的目光,迎上他的眼神。

    骁千城少顷收回目光,淡淡道:“随我来。”

    道无尘缓过神来,见骁千城御空而去,连忙驭着仙鹤跟上,两人一鹤,直朝堡垒深处飞去。

    雪一直在下,墨色逐渐变成蔚蓝,近乎一整晚无人问津的废墟,已被皑皑白雪覆盖。

    银白浇熄了火焰,覆盖住地上的血河,再也看不出一丝战后的痕迹,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大雪掩盖了一切。

    两道人影就站在牌坊堆成的乱石堆前,泣不成声的兔阴,哭的几近晕沉,被半路来到的狐狸少年圈在石碓上坐着,火红的狐尾成了寒天里唯一的温暖。

    庄七侧过脸,持伞对红叶淡淡嘱咐:“你带他回去休息,等天明了,寻人过来给这群人一个归处。或烧或埋,由活着的人决定。”

    “不,我不走!”兔阴揪着袖口,冲他喊道,“我就在这等着,陪着他们!”

    “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庄七冷漠地对他道,“累倒了还得要人照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你呢!”兔阴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盯着他,悲恸道:“是你没保护好他们,这群人都是被害死的!”

    “兔阴!”一声急喝,一声厉喝同时响起。

    九亥眼神一厉,如杀人一样的目光射向青年,红叶连忙站起,护在身前,又回头冲兔阴喝道:“这些都是海沙阁干的,如果不是他们,百兴坊的人早就被我们护送出城外,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你脑袋清醒点!”

    被曾经最好的伙伴一通数落,兔阴哆着唇没有说话。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着被雪堆成的一座座尸坟,无力悔恨汹涌翻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怪谁,满腔的怨恨,都需要一个出口。

    “你说的不错,是我害了他们。”

    平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兔阴微微一怔,他错过比自己矮半截的红叶,看向前方,便对上毫无波澜的眼神。

    兔阴就像被触着一般,迅速低下头。

    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要想报仇,可以,我,还有瑶岛都在这里等着,前提是你得有那个实力。”

    兔阴猛地抬头,颤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到此处,青年泪湿了眼眶,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什么都好至少不要一直站在后面”

    “那你该去修炼。”九亥冷冷道了句。

    兔阴被这股眼神逼得后退一步,却始终扬着脖子,倔强地看着他。可奔走一天一夜的疲意,此刻却怎么也盖不住,眼眶酸胀不止,头更是晕沉沉的。

    庄七微微摇了摇头,将伞柄递给薄怒九亥,对红叶道:“带他离开。”

    红叶二话不说,转身强行要将兔阴扛在肩上,见人挣扎,干脆一个手刀劈晕。

    红叶是半妖,没有太多复杂的情感,只要他在乎的人没事,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他扛起兔阴,对庄七颔首道:“天亮就启程?什么时候回?”

    “说不准,快的话就几日。”庄七淡淡道,“该交代的都说了,中土正道暂时不会攻来,尽快修整。”

    “我知道。”红叶犹豫少顷,道了句“你小心。”便一跃而起,带着兔阴往西北方的坊屋行去。

    庄七侧过身,覆上持着伞柄的手,低叹道:“别置气。”

    “这话该对你自己说。”九亥脸色如冰,显然被兔阴那句话气得不轻,又颇为恼怒地抬起眸,“还嫌惹得人不够?作师父的,挑唆着徒弟弑师!”

    “他不会这样。”庄七摇了摇头,侧过脸,望向被白雪笼罩的长街,轻声道,“这句话,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九亥微微一怔,随后抿紧唇,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庄七盯着飞舞的雪絮,慢声道:“我曾一度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论是剑圣的天下式,还是讨世剑,都给了我一种错觉,我厉害到可以保护所有人。”

    声音轻而缓慢,融进了风声里。

    九亥滚了滚喉咙,目光悲怜:“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庄七伸手试图抓住伞外的飘雪,“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有着大多人都存怀的侥幸。”

    “我要对抗的,是瑶祖,是整个世道。任何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会让我失败。”

    九亥顺着视线,望着黑暗中飞舞的雪花,声音低哑,“不会再有第二次。”

    “是的,不会再有。”庄七收回手。

    九亥抓住庄七的手,低声道:“不管以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还能记住最开始的模样。”

    劫万生的灵液,不仅修复了伤势,还让庄七的修为大增,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仅存一些人类血脉,越来越薄弱。

    庄七垂眸对视,过了许久,低声道:“我不敢保证。”

    握着伞柄的手,随着话音陡然松开。

    白伞被狂风猛地刮向远方。

    风雪从窗吹进,掀起一道惊声。

    “庄七最后如何!”

    书房内的屏风后,走出一名铠甲男人,道无尘见来人先是一惊,随后连忙站起行礼:“枪仙。”

    骁千城也连忙站起,“父亲。”

    骁河只是盯着道无尘:“他可有被瑶祖打伤!”

    “应该没有当时魔尊出现,随后我们便被瑶祖带离古悲城。”道无尘定住心神,拱手道,“晚辈只觉此事大有蹊跷,狂刀宗主和庄峰主,都不是嗜血好杀之人,若狂刀宗弟子真被庄七杀害,边宗主又怎会置身古悲城不走。”

    骁河不答,语气更发沉痛,低声重复问道:“你说他杀了海沙阁满门?”

    道无尘无奈一叹,“确实如此,只剩下方阁主至今昏迷不醒。但是最后那名长老,晚辈觉得死的蹊跷,当时我看庄峰主神情,不像是要置对方死地,而那长老似乎也有话要说。”

    骁千城皱眉:“你既看得出来,也该有其他人能看出来,就没人为此说一句?”

    道无尘摇了摇头:“大多人都还沉浸在仇恨中,稍微理智的人占据少数,即便他们有所疑问,也抵不过众怒,若多说一句,都会遭来众人横沫。此时这个情况,谁又会给自己惹腥。”

    骁千城冷笑一声。

    骁河沉叹一声:“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这两日,他接到渺尘传信,去了趟海沙阁旧部,果不其然寻到一些线索,然而也正因如此,错过昨日之事,心里百感交集。

    然而眼下不是感怀悲秋的时候,手上这些线索,虽然有用,但一时不足以撼动瑶祖,须得细细谋划。

    骁河开始打量起这个白象观弟子,而对方只是垂着眼,恭敬有加。

    他忽然道:“我记得,你本是老观主的嫡传弟子,可这观主之位,最后却落在你师叔身上。”

    道无尘微微一怔,随后便心下明了,挥了挥拂尘,对骁河施礼微笑:“功名身份皆为虚妄,拿观内弟子性命,去换观主之位,委实不值。”

    “倒挺像你师父无为而行。”骁河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既甘冒大不为,也愿过来传递消息,那我便托你做件事情,你可愿意?”

    道无尘神色郑重,“晚辈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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