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泛白,风雪骤停,雾气笼罩清晨。
啼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枯枝“吱哑”一声被积雪压断,掉落在行人脚边。
红衣门人护着家属,沉默地行过长街。
“都没了”
身后家属们哭的不成人样,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心生绝望,这茫茫积雪,他们要在哪里去寻亡人的尸身。
行至拐角,兔阴突然停下脚步,神色一愣。
不止是他,身后的百余名门人也跟着愣住,这个拐角像一个交界处,而拐角后的地面,已变成一片坑坑洼洼的积水残雪。
兔阴突然一下动了,用近乎跑的速度,飞快的越过乱石堆,随后骤然停下。
无数人的身体,整齐的排列地在地上,凡人,修士的尸体尽在于此。
他们五官沾着霜,已看不出死前痛苦的样子。
门人也相继跟了上来,随后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
“这这怎么做到的!”
兔阴微张着唇,半晌都没说话,他实在想象不到,是怎么将这些尸体搬到此处的,他不由抬头,顺着云层飘浮的方向,望向幽州深处。
越往深处,幽州的天就越难辨昼夜。
明明不过辰时,红云浓稠如血,其间流露出的天色,却昏暗得像即将临的黑夜。
下了一夜的骤雪没能覆盖瑰丽的巨城。
庄七站在血云之中,云层下是一片死寂的黑水,周遭围满了蹿动的邪祟,而黑水外围的城屋中乌泱泱地全是人影。
“哪来的这么多魔修。”庄七皱眉盯着黑水外围,喃喃道,“虽然之前古悲城里走了不少魔修,但远没有这么多。”
“阴洲。”九亥垂眸扫向侧边人最多的区域,微微皱眉,“即便阴洲有心归顺魔尊,但怎会半月之间,几乎全部到齐。”
“问一问便知。”
庄七眸光掠向黑水中央的岛屿,宫殿错落环山而立,而正顶端的高殿上,幽火攒动,像在对他们无形的招手。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不同于黑水外围,岛屿上空落落无一人,无形的结界张开一个大口,欢迎着二人到来。
他们直落在长阶顶端,此时殿门大敞,掠过猩红的地毯,能看见王座上闲坐着一人,而下面正站着两人,一人陌生,一人确实再也熟悉不过。
竟是死去的三途教鬼女。
而她旁边那名生得像异域人的汉子,正是当日躺在三途教石棺里的男人。
所有事情串联,真相水落石出,三途教之所以执着劈开无妄渊,不止是要为祸人间,更重要的,他们本身就是魔世一员。
然而庄七眉头皱的更深,如果鬼女是魔世之人,那她是如何穿越燕洲结界的?
“想问什么,何不亲自过来。”
劫万生的声音悠悠传至殿门。
庄七闻言轻嗤一声,与九亥对视一眼,并肩踏上红毯。
幽都殿极大,光从门到王座都有数百尺距离,不难看出,数百年前劫万生就是在这里,指挥着众多魔将。
二人走得不疾不徐,过了片刻才走近里处。
鬼女露出妖冶的笑容,对着他们娇声道:“庄峰主,多日不见,阿姜可挂念得紧。”
庄七直接无视,抬眼看向座上之人,淡淡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劫万生高高坐在上方,单手撑着鬓边,打量着庄七,忽然露出微笑:“既收了本座的礼物,何须这么见外。”
庄七冷冷道:“你不也担心我伤势不愈,耗费时间。”
座下猛汉直皱起眉,正欲开口,就听上方传来声音。“对付厉濯仙太容易不过,但你若想让他身败名裂,还得从海沙阁入手。”
庄七闻言了然,海沙阁是瑶祖的手中刀,只有揭露出海沙阁的所作所为,和他与瑶岛之间的联系,才能证明一切。
九亥抿了抿唇,看向劫万生:“你有办法证明燕洲之乱是海沙阁所为?”
劫万生闭目淡淡道:“融荒,你来说。”
“是。”被点到名的汉子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后侧过身,眼里虽有敌意,但还是依言道:“当初是一名黑衣人找上我,说可以寻得三具通天境高手,开启招魂阵,助我踏平中土。”
而那名黑衣人,就是海沙阁的老阁主,方还海。
九亥眉头紧锁:“当时你们没有怀疑?”
汉子嗤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巨锤,柄上的铁链也因此发出清脆响声,他看着两人,冷冷道:“魔族不像你们凡人一肚子坏水,只要能踏平人界,救我王出来,管他是谁。”
庄七冷笑:“所以最后你被人利用得精光,还躺在了棺材里。”
“你!”融荒虎目圆瞪,小麦色的肌色,因着愤怒变得通红,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银铃般的笑容响起,驱散三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鬼女迈出赤足,走在大汉身前,对二人笑吟吟道:“公子既入魔,又何对自己人冷嘲热讽。况且,关键证据还在我爹爹手中,您说话,无论如何都得客气些。”
庄七偏过头,目光冷淡地看向汉子,“实话而已。”
融荒余光看了一眼上座,却见魔尊仍在闭目养神,他见状深吸了口气,收敛怒火,冷冷道:“长话短说,当时海沙阁七百名弟子做饵,送进招魂阵内,全是方还海指使。”
“但当初他化作黑衣人,只说海沙阁里有叛徒,可以假冒调令。但我也留了心,那道调令被我寻到了手。”
话音一落,融荒扬手将重锤挂在背上,手中红火一现,便出现道略微残破的玉帛,而海沙阁的印章,清清楚楚地盖在玉帛之上。
庄七刚要伸手去夺,那道玉帛瞬间消失不见。
融荒哼了一声,转又看向上空。
庄七冷静下来了,也转过身,面朝着上座。
九亥眉间紧锁,冷声质问:“那你又如何证明,方还海是瑶岛人。”
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宇,融荒眼神更加凶狠,只觉这两人实在不知好歹,但见魔尊并不介意,心生不岔,又只能耐住怒火。
劫万生仍在闭目,仿若未闻。
九亥脸沉了下来,心知对方有所不满,故意给人难堪。
庄七微微抬头,拱了拱手,“还请魔尊不吝赐教。”
最后四个字,每一个字尾音都被拉长,
劫万生睁了眼,垂眸注视他,神态平和,“你倒放得下身段。”
“面子不能当饭吃。”庄七淡淡道了句,又重复道,“可以说了没。”
“当然。”劫万生长身而起,踱步至台阶前,负手而道,“想证明此事太简单,你之前的门派地,有个叫正阳峰的地方,那里藏着瑶岛在外的传音阵,上面刻着的图腾,瑶祖赖不掉。”
庄七眉头一皱:“正阳峰?你怎么知道?”
劫万生缓步下台阶,淡淡道:“无妄渊第一次受冲,你前掌门的一缕神魂,好巧不巧钻进裂开的缝隙。他本想断尾自救,可没想被本座捉到。在他的记忆里,本座可看到不少好东西。”
劫万生眼神似笑非笑,说话更是意有所指。
庄七默然,太玄监视自己数年,劫万生窥得太玄记忆,那意味着他对剑宗,对自己也了如指掌。
九亥立在旁边,眉头却皱得更紧。
劫万生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直接道出他的疑问,“本座也不明白,你们师父占据着正阳峰,理应发现这个传音阵。可据本座所知消息,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
庄七脸色沉了下来,紧抿着唇没有说任何话。
九亥眸光却又些触动,若换从前,庄七早要撇清二人身份,他平缓了下神色,复又抬眼,对已走下台阶的劫万生道:“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瑶祖会不知?”
“最有意思的就在这里。”
劫万生看着二人若有所思道:“厉濯仙曾要他儿子救出太玄,毁掉传音阵。然而此人只做了救人这一件事。”
庄七眼神一变,但想到当日瑶祖所言,厉红缨多半凶多吉少,又不由心痛起来,眼中都露出了杀意。
九亥同样默然,他一度怀疑厉红缨,却没想,对方能做到这个地步。
劫万生看着二人满脸沉痛,来了兴趣:“你们的神情在说,此人出了事。”
庄七冷冷道:“还有其他要紧事没有,要没有,就去解决你宠物的事。”
“此事不急。”劫万生微笑,“今夜子时你们再来,鬼女,带二位贵客好好休息。”
“是。”
阿姜低头一拜,随后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二位,跟我来罢。”
庄七没再废话,与九亥一起跟着鬼女离开。
劫万生负手盯着二人背影,准确来说是庄七的身影,浑然不动,邪魅的双眼里竟是审视。
直到三人身影在殿门,融荒按捺不住,一把扯下背上的重锤,沉声道:“属下实在不明,魔尊到底看重此人哪一点。您拿自身精血为他炼药,他却摆个臭脸,不识好歹!属下咽不下这口气!”
劫万生闻言不恼反笑,询问道:“与之前打败你的剑十一而言,他比之如何?”
被这么突然一问,融荒怔住,握着锤想了半会,才道:“剑十一那人潇洒,修为、剑术、心智样样不凡,但有股劲,剑十一没有,这小子有。具体什么感觉,属下也说不上来”
“韧性。”
劫万生悠悠道:“剑十一身为守渊人,资质才智与生俱来,所以他不懂苦。但这人不一样,自小吃尽苦头,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从一个乞丐到走到如今地位,靠得可不止是手段。”
融荒不知庄七底细,此番听来也为之心动。
劫万生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心存正念,却不随波逐流,敌在高位,从不畏怯。此等重情重义之人,你在人界这么多年可遇到一位?”
融荒哑然,他顺着目光看向殿门,过了片刻,才颓唐开口:“不曾,在魔世都找不出他这个这样的。”
劫万生道:“此等良才,必须握在本座手中。”
融荒沉声道:“可他像拴不住的兽。”
劫万生闻声大笑:“那本座更要将他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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