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观主猛地抬头,瞪大了老眼:“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此!来人啊——!”
道无尘神色冷漠,“此地已被下禁制,师叔还是别废口舌。”
白象观主又是一惊,此前他半点都没有察觉,这师侄的功力,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观主极力使自己镇定,缓着神色道,“你要做什么,如今老夫可是半点没为难你。”
道无尘淡笑一声:“师叔说笑了,之前那些事算不上为难。今日无尘前来,是想向师叔请教一二。”
“师侄想问什么?”
白象观主面不改色,掌心暗暗运起法术,道无尘的声音从旁传来,“敢问师叔,是何时投靠的魔尊。”
下一刻,掌心凝聚的法力骤然消散,白象观主瞳孔一缩,全身就像被制衡一般,法力全无,动弹不得。
“大胆!”白象观主瞪着死鱼眼,猛然喝道。
“大胆的是你!”道无尘眼里透着无尽失望,“你若立身正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手。可你投靠魔族,便休怪师侄手下无情。”
白象观主的眼里闪出惊恐:“你要做什么!”
“兔阴。”
随着一声轻唤,一个青年人从旁走出,眼里透着狡黠的笑意。
白象观主又惊又恐,抖着须眉,颤声道:“你要做什么,我全都说,全都说,你们不能杀我!”
青年露牙一笑,“就不劳你多嘴,我自己来。”
一语未落,青年双瞳连着眼眶变成全黑,直直对上。
白象观主突然僵住,眼神变得呆滞无比,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告诉我,魔尊要你做什么。”
天微微亮,一声鹤鸣划过白云。
湖畔上黑白棋子洒落,在一片仙雾氤氲里,孤松庭院独立其中,院门微敞。
归来峰的山水恍然如昨。
庄七站在湖畔,目光眺向湛湛长空,不禁眯了眯眼。
已经多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天空?
幽州的天永远是血色的,就连风里都夹着腥气。
庄七不禁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
忽地,身旁飘来凌冽的冷香,庄七睁开眼,眸里有了一丝温度,偏头冲人笑问:“他还真愿意住那种地方?”
见渺尘自不会带着厉红缨,商量一番,就决定将厉红缨暂且安置在归来峰里废弃的弟子屋,只是那片地方常年无人打扫,以厉红缨的性子,肯定不乐意。
九亥淡淡道:“敲晕了。”
庄七眨了眨眼,“都说我是匪,我看你才像。”
九亥没同他调笑,侧眸凝着他,眼底有着担忧。
“放心,我又不会和他打起来。”庄七调侃道:“当然,你要不愿进去更好,我就想在这待着,看那老狐狸在里面坐不坐得住。”
“胡闹。”
九亥斥了一句,又冷冷瞪了他一眼,足尖一点便向中间庭院跃去,而在背后,庄七的笑容一点点散去。
老松挺立,掀开竹帘,便是阵茶香飘来。
男人静静坐在窗边,白发倾泻一地,外边的腥风不曾染上白衣半分,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温和俊雅。
阔别三月,再见恍若隔世。
九亥抿了抿唇,低声唤了句“师父。”
恰好清风吹过,渺尘侧过脸,目光的掠过九亥,定格在庄七的脸上。
他的眼神那样温和,仿佛尘世的纷扰不堪都与之无关,庄七一瞬觉得被分裂成了两半,一边为看到这个男人感到安心,一边又为这个想法感到极度的可耻和恶心。
而这道目光却定格在他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庄七讥笑道:“怎么,欣赏自个杰作呢?满意没!”
渺尘对上他猩红的眸子,淡笑一声:“还算满意。”
“你!”庄七眼里迸出怒意,在外磨得再好的耐性,到这人面前都得烟消云散。
九亥心底叹了一声,随即先一步迈过门槛,快步上前,“师父知道我们会来?”
早在他们踏入九岳山的地界,便收到渺尘的传音,要他们直接回归来峰相见,也正因为渺尘,他们毫无障碍的穿越了九岳山的结界,未叫一人发觉。
“倒也不是。”
渺尘提起茶壶,为小桌上的两盏空杯斟上了茶,轻声道,“只是神识感应到你们气息而已。”
九亥心里一惊,九岳山地界辽阔,范围之大堪比天下第一城的琅琊城,即便修为高如方还海,也不可能做到神识全部覆盖。
一道笑声骤然响起。
“哟,想不到啊,咱们掌门境界如此高深。”庄七盯着渺尘,目光讥讽,“您都这么厉害了,何必兜兜转转,绕个弯子,玩呢。”
“庄七!”九亥回头猛喝一声,但等对上庄七的脸庞,又蓦地无奈。
这张脸、这双眼,像挥不去的烙印,无时无刻提醒着这一切的开端是由他们引起。
然而不等九亥生出愧疚,庄七便收起讥笑,大步走至旁边,恢复一贯懒散的模样,“瞧您这口气,想必也是到了登仙境罢,即便不到,也有半步登仙了对不对。”
渺尘似笑非笑,“千里迢迢寻来,该不会是问这件罢。”
“师父。”九亥回过神来,低声道:“是有件要事。”
“坐罢。”
渺尘淡笑一声,“茶要凉了。”
九亥无可奈何,又扫了一眼身后,庄七没再露出不快,反而先他一步一屁股坐下,别过头看着窗外不言不语。
九亥心底还是舒了口气,随即正襟危坐至旁,摸着茶盏,正色道:“庄七身体里的魔气,已侵蚀入心脉,现在唯有登仙境之人,亦或者无数高手联合,利用清心阵才能将魔气清除。”
“师父,您隐藏修为至今,可否告诉我,能否为他驱逐魔气。”
九亥一股气说完,便定眼望向渺尘。
修行如登仙阶,越往上越难,而到通天境之后,初成和大成圆满泾渭分明,区别宛若天沟不可跨。
依刚才所言,他更加确信,师父早就到了登仙境,既是如此,那便无需寻外人相助。
渺尘淡淡一笑,“原本为师便打算,待瑶族事了后便将他体内魔气驱逐。”
九亥闻言登时轻吁了口气,未等他说下一件事,便听声嗤笑从耳边响起。
庄七冷不丁地道:“说这么好听,谁知道对上厉濯仙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命活下来还是问题。”
“庄七!”九亥低喝一声,侧脸狠狠瞪了一眼。
庄七不闻不顾,直盯着渺尘,带着隐隐警告的意味,“我不想再听你这些糊弄人的说辞,也不稀罕你驱逐魔气。今日我来,是要问你所有计划!”
九亥心里冒出了火,他就知道,这人哪会答应让师父为他驱逐魔气,一路随他过来,原是要当面问个清楚!
“呵呵。”
渺尘轻笑出声,“现在所行之事,不全在依着你的意愿进行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庄七目光冷了下来,“厉濯仙距离飞升只差一步,即便你到了登仙境,我们三人联手,也只有一半把握!但我知道,你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你究竟藏着什么后手!”
渺尘的笑意一点点从嘴角扩散而开,整个人沐在了春风里。
庄七看着笑容浑身不自在,一股火登时被浇熄,又不耐烦起来,还未等再询问,就见渺尘霍然起身。
“你随我来。”
这句“你”并不包含九亥,庄七冷嗤一声,刚要拒绝,手臂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嘶——!”庄七偏过脸,“揪我做什么。”
九亥冷冷道:“师父要你去,你便去!”
庄七不由一颤,气势立即小了下去,小声道了句“你回小院等我。”便起身跟上渺尘。
九亥摇了摇头,这人心里明明已经气消了,等见到面非要夹枪带棒,这口是心非的样子,也不知像谁。
桃花雨纷纷,落满了石子小道。
庄七知道,这条路是通往试剑崖的方向,他曾在那里练了五年的剑,他不自觉地又将目光掠向左边,不远处依稀可见一片竹林,仿佛是与这隔离开的小世界。
渺尘走得不疾不徐,头也不会地闲谈道:“没想到,你与劫万生的关系不错。”
“谈不上多好,但他至少不会像你们阳奉阴违。”庄七毫不顾忌地冷嘲热讽。
渺尘侧过脸,似笑非笑:“但你利用他想招揽你之心,借他之名,止战一个月。”
魔尊为让他入身魔族,让世人皆误以为他们一路,而他也正利用这一点,说出一月不战之言。
这无疑让劫万生吃了个闷亏,但以他的脾性和地位,自不会出言反驳。
庄七笑容讥讽:“怎么,您这是要指责我?”
“只是忽感意外罢了。”
渺尘淡淡一笑,随着他又迈出一步,视野豁然开朗,清风徐来,鹤声入耳,前方崖前,云海翻滚,花落漫天。
庄七随他走至崖边,距离几尺便停下,冷冷道,“有什么事,直说。”
渺尘回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身上的魔气,本用不着由我驱散。”
庄七有些诧异:“用不着?”
渺尘笑容温和,“你自领悟天下式的剑斩三千,便已触及阴阳平衡的法则,但自你从无妄渊救下九儿后,便再没有使出剑斩三千。”
“你勘不透,亦或者说你不愿勘透。”
庄七抿唇沉默,那一次,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下九亥,以至于发挥出了根本不达到的境界。然而此后种种,一言难尽。
他忽然甩手一挥,渺尘旁竖插着一柄墨剑,剑身血雾扩散,一直蔓延上剑柄。
“剑圣将它取名讨世,你说是讨世间不公之意,但不平之事犹江海杀之不尽。什么善恶黑白,不过是位高者玩弄人心的手段。”
“你们要我勘透阴阳,但在我眼里,世界本就是黑的。”
话里有说不尽的嘲讽,渺尘听闻后反露出微笑,“你若如此想,又为何默不作声地为正道东奔西走,将手下人尽数派遣去边境的各大阵眼。”
当初沈观初带来的那封信,便是白沙洞主的求援。
早在很久之前,白沙书院便发现,瑶族弟子曾偷偷到过长城阵眼。
庄七冷笑声,“我乐意。”
渺尘付之一笑,道:“正道虽腐朽颓败,但仍不乏正义之士,你不正看清这一点,才不由余地的暗中相帮?”
庄七嗤笑,“我又不是为了他们,魔世攻进中土,殃及的还是无辜平民。斗来斗去,牺牲最多的还是一群无辜人。”
这句话,是在骂别人,也是在骂自己。
渺尘目光掠去,因着难抑的情绪,庄七的眼变得更加猩红,像浇不息的烈火。
他平视着庄七,“你不愿勘破,是因不想放下。”
“放下?你要我怎么放下!”
像是触及了逆鳞,庄七快步走至面前,冷笑不止,“我不是你,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不行!四千多条人命,一具具尸体就摆在眼前,你要我怎么办!我现在闭上眼都是他们的脸!怎么放下!”
厉喝进耳,渺尘迎向庄七的眼,熊熊燃烧的怒火要将人烫伤。
而渺尘平静的目光更加刺痛了庄七。
他目光逐渐变得愤怒,像一头随时会咬人的猛兽,血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般狰狞可怕。
而渺尘的目光始终平静。
情绪燃至急转,庄七忽然猛退两步,闭了闭眼,哑声道:“算了,和你废话做什么反正在你眼里,报剑圣的仇,比什么都重要。”
渺尘眸光忽闪,随之又勾出一丝淡笑:“也不尽然,譬如你的性命,也很重要。”
庄七眉跳了一下,就见渺尘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毕竟只有你好好活着,九儿才能安心带领正道对抗魔世。”
音未落,讨世剑倏忽而出。
庄七杀气大盛,剑指渺尘,一字字道:“我说过,别打九亥主意!”
剑尖离喉不过毫厘之距,渺尘面无怒色,反倒微微一笑:“你难道没想过,待瑶族事了后,你如何处,九儿如何处?”
曾在幽都,九亥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只不过九亥想的是他,而渺尘想的是九亥。
庄七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渺尘淡淡道:“正道,人世,都需要一个新鲜的血液揭开腐朽的外壳,所以那个人不会是上一辈的任何一人,包括我。”
剑柄陡然被握的更紧。
渺尘两指将剑轻轻移开,淡笑道:“而且,你比我更希望,九儿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庄七冷冷注视道:“只是这样?”
“九儿从小在我膝下长大,作师父的,当然希望他好。”渺尘深深看了一眼庄七,“届时你想继续留在他身边,这身魔气,留不得。”
庄七冷笑:“我若非要留呢!”
渺尘微笑:“你可以试试。我有很多办法分开你们,况且,你也不希望九儿在其间为难罢。”
渺尘的霸道从不外露,只藏在轻描淡写的言谈举止下,但从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庄七盯着半晌,倏忽扬手将剑一收:“那还请您多劳心费神。”
渺尘微微一笑:“待解决完厉濯仙后,自会为你驱逐魔气。”
庄七冷笑一声:“说得这么笃定,能不能打得过还不一定!”
渺尘微笑:“厉濯仙一定会死。”
庄七愕然。
话语平静淡然至极,一如当初,稀松平常地道了一句,他会拔出讨世剑,而后他就真的将剑拔了出来。
仿佛只要他说出口,事就一定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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