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渺尘离开,庄七仍站在原地不动。

    眼前云海翻腾,纷乱思绪踢踏而过。

    他从来不怀疑渺尘说的话,但厉濯仙并非常人,是只差一步的飞升的半仙,而他究竟哪里来的后手,敢像一个判官一样定下厉濯仙的生死。

    而渺尘既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厉濯仙算账,而是兜兜转转一大圈

    强烈的不安突然袭上,脑袋一下变得刺痛不止,

    庄七蹲了下来,按着额边,神情变得痛苦狰狞,手上的宝石泛起诡谲的紫光,无声腐蚀着灵魂。

    为什么!

    耳边仿佛有声音,一遍遍的提醒他,庄老二的死,百兴坊的死,所有人的死!

    明明可以直截了当的解决所有事!

    那些人根本不用死!

    当九亥寻到试剑涯时,便看见庄七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而他脚底正散着淡淡的紫气。

    九亥飞快的蹲在了他面前,焦急的抓住他的臂膀。

    “庄七!”

    一声清冷的呼唤,一下劈开浓厚的血雾。

    庄七猛地抬头,眼神阴冷恐怖得异常。

    两个人距离极近,九亥甚至能感受到庄七身上若有似无的杀意和阴冷。

    他抿着唇,沉默地伸手,轻轻揉着庄七的鬓边。

    无论是骆老的药,还是清心咒,已没办法缓解魔气侵蚀带来的影响半分,他眼睁睁地看着庄七每日头痛欲裂,束手无策。

    然而还没等九亥泛起更多的担忧,便被用力扯进冰冷的怀抱。

    “别怕。”

    庄七哑声道了句,便埋在颈窝。

    怀抱的力气越收越紧,耳边是沉重的呼吸声,高大的身躯笼着他,像是受伤的兽正舔舐着伤口。

    九亥甚至能感觉到他快抑不住的疯狂和冲动。

    他只觉喉咙惹热难受,微张了唇,却说不出话,只得吃力地抬起双手,抚上宽阔的背脊。

    而这一举动,恰到好处安抚住了狂躁的气息。

    良久,耳边的呼吸逐渐变轻。

    九亥垂下眼眸,犹豫地想要不要开口,便听耳边传来沙哑的嗓音。

    “我答应了。”

    庄七闭上酸胀的眼,“渺尘真是个老混蛋。”

    一声喟叹夹在风里,像是无奈者对命途的妥协。

    九亥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坚毅的眼神也终于被这一句话击溃,露出无比的痛心。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前提是不包夹着威胁和利诱。

    他甚至不用想都知道,师父一定是以自己为由,用着最强硬的方法逼庄七就犯。

    肩上突然传来刺痛,九亥忍不住嘶了一声,本能地想挣扎开,却被死死的禁锢住,他的双臂身体都被庄七用力的抱着,动弹不了,只能感受到颈间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这样的痛对九亥来讲并不算什么,让他略感恐慌的是,这股突然爆发出的占有欲。

    牙齿刺开皮肤,一丝鲜红的血从中露了出来,又被吸吮着干净。

    腥甜夹杂的冷冽的体香散发而出。

    庄七眼底露出兴奋的猩红,用嘴叼开碍事的领口,皙白的肩赫然暴露出来,九亥露出一丝慌乱,低喝道:“庄七,停下!”

    话未落,锁骨上便又多了一道痕迹。

    受伤的野兽像是寻到疗伤的办法,猛地将人压进了花海里。

    九亥在不能挣扎的疼痛中,逐渐失了力气。

    漫天的花雨和飘舞的纱幔重叠。

    等从迷蒙中回神,人已躺在了一方床榻上。

    竹青色的纱幔飘起,九亥知道,这是他们在归来峰的小院。

    庄七没有给他空闲追溯往昔,整个人压下来,蛮横霸道地在身上烙下印记,占据深处。

    早在渺尘说出想法后,庄七一瞬就想了许多个以后。

    他是魔,九亥若领正道,便是与他对立,陷入两难。

    而他即便做回人,以之前恩怨,也绝不会像常人一般,能正常出入九亥左右。

    他不想九亥陷入为难,更不想与他分离,这种患得患失的不安使他疯狂,庄七俯视而下,九亥清冷的眼神早已染上颜色,眼尾正泛着淡红,见庄七看来,颇有恼意地瞪了一眼。

    庄七冰冷的神情上勾出一丝笑,享受至极地压下,叼住唇瓣。

    九亥眼梢带出了泪,眼神却发起了狠,恼怒般地反咬住吻上来的唇,一下刺出了血,

    这一举动却换来声满足的轻笑。

    九亥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混蛋!”

    庄七唇瓣滑至旁边,咬着耳垂喃喃自语:“你的。”

    回应他的,是若有似无的低语,庄七脸上又扯出一个笑容,紧接着就咬住九亥肩膀,大有股死也不松口的意味。

    事情来的突然又激烈。

    九亥已经没办法思考发生了什么,理智早就被撞散了。

    直到快失去意识的一瞬时,九亥依稀看见猩红的瞳孔,正凶狠贪婪的盯着自己,恶狠狠地道了一句:“我的!”

    最终,餍足了的男人抱着爱侣沉沉睡去。

    这是庄七近月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梦里不再是血海杀戮,也没了怨灵索命,仿佛回到温柔的故乡一样安心。

    当九亥悠悠转醒,便发现自己被庄七双手双腿缠着死死的,活脱脱像只犬一样压着。

    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脖子上仍在发麻,九亥不自主地舔了舔麻掉的唇瓣,半阖着眼皮,困倦地打量屋内的环境。

    但只是半晌,他的眼陡然全部睁开,目光定在旁边的床角。

    在层叠凌乱的衣物里,一枚白色的香囊,不起眼地露出了小半截,其上暗绣着精致的鹤纹,无声昭示着它的来历。

    九亥被庄七压着,不便伸手,只将灵识探去,轻轻一扫,眼里便露出讶异,连带着神志都清醒了几分。

    里面包着的,无不是珍贵的安神灵草,其中一味伴生花已是堪比九仙冰莲的存在,而这些天材地宝,竟都包在一个不起眼的香囊中。

    也难怪庄七能睡得这么沉,缘是如此。

    一声梦呓从后发出,压在身上的腿不自觉又缠紧了些。

    像是感觉到怀里人在动,庄七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本以为蹭到的是头,未想触及的是一片冰凉的肌肤。

    庄七睁开沉重的眼皮,便见一双静如深水的灰眸。

    这么凝视下,庄七全然睁开眼,而目光正巧定在脖子上满布的痕迹,颈侧那道血红的牙印赫然醒目。

    此时他神志已全然清醒,想起之前一阵心虚,但看着那道咬痕,又不由心生出一股浓郁的满足感。

    “很好看?”

    冰冷低哑的声音陡然响至耳边,庄七不由一颤,回神过来,连忙收拢住怀抱,蹭上了脸颊,“几时了。”

    “酉时。”九亥嫌弃地推开他,撑着床榻,半支起了身子。

    庄七微微一怔,不自主望向前边的半敞的窗户,彼时几枝翠竹摇曳,红霞洋洋洒洒地照进窗前的软塌之上,小案上摆着的茶盏也被照出一条斜长的倒影。

    “是这个。”

    似是看出庄七的疑惑,九亥靠着床背,将旁边的香囊递给了过去。

    师父既正大光明地摆在这里,便没想瞒着人,他自也不会瞒。

    庄七怔然地望着掌心的香囊,里面的东西,只肖一眼,便能知道是何其珍贵。

    手背青筋暴起,大有股想将它捏碎的架势。

    他真的看不懂渺尘,既将利用摆在明面上,何须又做一番功夫,还亮亮堂堂地将东西放在这,生怕他没看见似的,哪里有默不作声当好人的半点样子。

    不,他本来就不是好人,是只坏透的老狐狸。

    耳际传来九亥淡淡的声音。“若只是利用,何至于此。”

    庄七侧过头,锦被半盖在腿上,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痕迹,而胸膛上的殷红显得更发艳丽。

    九亥正想说着正事,便见庄七直勾勾地盯着身体,眼狠狠一瞪。

    庄七掌心一松,翻身骑在了九亥身上,一霎时整个人将白皙的躯体罩住。

    “你这样一直为他说话,弄得我有些嫉妒。”

    九亥凝着凑到跟前的脸,猩瞳冰冷地没有温度,他没有退缩,伸手抚上庄七脸侧的魔纹,哑声道:“若是利用,师父何必将毕生所学尽传与你。青州的逐仙令、炼天峰的大婚,哪件事情不是由着我们。”

    “有没有想过,师父正是料到,你可能会为我跳入无妄渊,才借清水峰之手传我清心咒。而他以崔耿之名召你回来,只是想保护你。他是真心担忧你的性命。”

    庄七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他时常会想起庄老二,他清楚,那一切都是庄老二的自愿,但一想到渺尘一样做到视而不见,在庄老二死后,也没有任何波动,心里便觉得不可思议。

    相识百年的挚友亲朋都能毫不犹豫地牺牲。

    他想象不到,这样的一人,会在乎一个仅仅相处五年的徒弟。

    似是看穿了想法,九亥回视着他的眼,道:“师父隐忍了百年,又怎会轻易将情绪写在脸上,骁从的死,你焉知他不会心痛?他也不会料到,厉濯仙困于瑶岛,根本不会出手,亦料不到幽州嘶——!”

    九亥倒吸一口凉气,推着伏在肩上的身体,怒道:“你是狗吗!”

    庄七又狠狠咬了一口颈侧的牙印,恶狠狠道:“再替他讲话,今天都让你下不了床!”

    “庒十七,你幼不幼稚!”

    九亥眼里一怒,眼看推不开,用力掐住他的腰!

    庄七疼得龇牙咧嘴,手却将人抱得更紧,捏了一把腰,“你都说我十七岁了,今天就幼稚给你看!”

    九亥身子一颤,随即恼羞成怒地锤了一下背,然而后者皮糙肉厚,根本不为之所动,

    眼看人又要开疆扩土,一道懒洋洋地声线从门外飘进。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开门!”

    庄七本能看向门外。

    也就这么一瞬,九亥恼羞地用力一推,一脚踹过去。

    砰的一声。

    庄七吃痛地摸了摸光溜溜地屁股,幽怨地看向床上。

    九亥冷冷一瞥,抓着衣服就往身上披着,“再闹就将你不着寸缕地丢出去。”

    哪知庄七蓦地勾起坏笑:“行啊,我又不介意,反正难堪的是厉红缨。”

    看着这幅不要脸的样子,九亥咬着牙半天骂不出一句,猛地一甩手扔给他件衣服,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句:“滚!”

    厉红缨站在门外等了半天,眼看木门紧闭了半天都没开,忽地眯眼笑了。

    “啧,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呐。”

    一语刚落,冷冷的声音骤然从里响起。

    “知道就好。”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庄七冷着一张脸,一步跨过门槛。

    厉红缨一挑眉梢,忽地后退两步,从头往下地打量。

    此时庄七头发散在身后,仅披了件黑色单衣,腰带随意系在一起,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半个胸膛,其上数道血红的抓痕。赫然暴露在外。

    厉红缨看着啧啧只叹,“这么激烈?这倒让我开始担心,我的好青梅消不消受得起。”

    庄七的脸一下变得更臭,冷冷道:“我看你舌头不想要了。”

    “别。”厉红缨不自主又后退一步,恰巧靠在了溪流旁的翠竹上,干脆靠着粗杆,叹着气道:“现在我凡人一个,你这尊煞神,惹不起。”

    “呵,谁知道你老子有没有留一手。”

    庄七嗤笑一声,他才不信厉红缨没有办法冲破禁锢,只是这人要演,他也懒得揭穿,随即冷冷道:“找我做什么。”

    厉红缨又是一声叹息,佯装伤心的摇了摇头:“你们把我敲晕仍在一边,连个吃的都不留一个,是想饿死我这个□□凡胎吗。”

    “明天就动身走人,饿一晚死不了。”庄七不耐烦地道了一句,便欲转身走人,却见厉红缨眼底浮出玩味的笑容。

    “走人?怕走不了。”

    庄七眸光一凝,“什么意思?”

    “我呢,刚转了一圈。”厉红缨啧啧说道,“本想去山腰打几只野兔给你,未料啊,半步都出不去,门口的结界,明明白白地写着,咱们走不了。”

    庄七闻言闭眼,灵识倏忽而出,而当冲出院外的一瞬,一道结界骤然亮起,直接击散灵识。

    庄七猛地睁眼,随即一扬手。

    讨世剑倏地冲天而去,但当它碰到上端的一瞬,白色的结界骤然亮起,毫不留情地将剑打落。

    庄七愕然。

    厉红缨一派惬意,仿佛此事和他没干系一样,晃了晃手,懒洋洋道:“好师弟,现在能找找吃的了么,好歹我也是你师兄,忍心将我饿死?”

    庄七已冷静下来,闻言扬手一甩,厉红缨手上就多了个包袱,他随即头也不回返身进入走进小院。

    “你就不担心?我怎么感觉,这位圣人要做件了不得的大事。”

    厉红缨轻佻的声音从后而来。

    “我担心他做什么。”庄七冷笑一声,“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老子。”

    一语罢了,大风狠狠一刮,木门彭地一声闭上。

    竹叶纷纷扬扬落下,厉红缨的笑容逐渐散去,他靠着竹竿,不自主地望向一点点黯淡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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