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阵子迪亚哥在上班时突然接到艾萨利亚的电话,对方红着眼眶问他:“你们都在忙吗。”迪亚哥知道艾萨利亚其实是在问伊扎克,他点点头,拿着手机往外走。
这几日伊扎克正为了近期准备进行公决的新法案,天天都在和评议会的老头们吵架,算算又有近两个月没回过玖尔府去了。他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艾萨利亚摇摇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让了让位置。迪亚哥看到对方的身后是客厅,阿雷克斯跪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抱住包着层毯子的巧克力。他心想工作日小家伙不该在学校吗,怎么这时候居然在家里。
艾萨利亚终于缓过劲来,颤着声对迪亚哥说:“巧克力不太好,兽医来看过了,说是年纪太大了,怕是……你觉得这事能告诉伊扎克吗?”
这两年巧克力老了之后,也不怎么在花园里疯跑了。伊扎克偶尔回家都看到它在客厅的暖炉边趴着,也就这样才能有机会亲近一下,抱着揉一揉搓一搓。只是扔球捡回来之类的游戏,它都不怎么玩得动了。
上次回去伊扎克还特意交待家里的下人,平时多注意着点,要给巧克力加强一下营养。但生老病死本就是约束世间万千活物的法则,谁也逃脱不去。
下人们答应着了却也不敢多说,毕竟大家都知道巧克力是当年伊扎克为了让阿斯兰开心而抱回来的,如今人早就不在了,为他养的宠物也已年迈。
告别对所有人尤其是伊扎克来说,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迪亚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朝着艾萨利亚摇了摇头:“我看就别说了……伊扎克最近事务多,每天都心烦。再让他知道这样的事,又是平白难过一场……”
艾萨利亚点了点头,眼泪根本止不住:“我也这样想,但毕竟你离他近些,能想得周到点。我是怕万一给他知道了,没能最后来道个别,他会怪我们的……”
“那就不让他知道,想想怎么瞒住吧。”迪亚哥看会议室里面好像大家都纷纷站起身,知道会议终于是结束了,赶紧小声说道,“您看着办,我这边还有事……”
“好,你去吧。”艾萨利亚擦干了泪,等通讯挂断就回头去阿雷克斯身边,抱着他和他怀里的巧克力。这孩子从小就没能得到双亲过多的陪伴,整个童年时段里除了艾萨利亚自己和迪亚哥的儿子,就数巧克力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今天一得到消息他就从学校请了假赶回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陪伴对方,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艾萨利亚舍不得看到心爱的孩子倔强地忍着泪,一个人难受的模样,简直像极了伊扎克……她对阿雷克斯说:“爸爸太忙了回不来,我们也想着这个事不告诉他,怕他要难过。”
阿雷克斯低低地嗯了一声,没说其它的话。艾萨利亚只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腾了只手摸着巧克力的脑袋,它的呼吸还在,但是碰它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反应了。
狗子从小被抱回来养在她身边多年,艾萨利亚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阿斯兰依依不舍地将它送来时的场景。
一转眼物是人非,什么都没能留得住。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迪亚哥给忙了一天才闲下来的伊扎克喂了饭又喂了药,哄他去睡了,自己躲起来给艾萨利亚打了电话。那边告诉他,巧克力在傍晚时分,很安静地走了。
阿雷克斯难过得不行,但小家伙长这么大从来娇生惯养,想着要去花园里刨个坑把巧克力埋了,又没多大力气,铲子都拿不动,最后是下人帮着他一起弄的。
孩子从花园回来就无精打采,连饭也不乐意吃。艾萨利亚好容易才哄得他吃了些东西去睡下,这会儿轮到她独自在客厅里坐着,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样子,悲从中来。
迪亚哥听着那些话,心想那边的情况和自己这边也太像了吧,这一大一小真的是双双不让人省心。但他还仍是记得对艾萨利亚说:“巧克力的东西都留着吧,装成它还在的样子,先骗骗伊扎克。等他什么时候没那么忙了心情好些,再慢慢告诉他。”
“好。”艾萨利亚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迪亚哥说话,只是默默看向门口,眼角红红的。隔了一会儿她又应了一声,“好……”却也没开口说别的话,迪亚哥知道再说下去他也要跟着哭了,赶紧和对方道了晚安,这就切断了通讯。
伊扎克在自己这轮任期的最后两年,开始更加明显地衰弱下去,总是隔三岔五就需要住院调养。媒体间和小道新闻里发散着各种猜测,议长大人身体不好,这显然能牵动很多人的心,支持者和反对派都各有各的想法。
但对伊扎克而言,最欣慰的事无异于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合适的继任者。对方是个刚毕业几年初入政界没多久的年轻人,目前在政府机构里平凡的岗位上做着普通的工作。他本人也并没料想到自己能得到玖尔议长的青睐,还被对方暗暗着力培养。
曾经被伊扎克所看好的人里,在雅金杜维要塞待了多年的真已经升职为要塞的总司令,海涅也早已从一线转到军情处,诗河还一直跟随在伊扎克身边,她也是伊扎克的助手里除去迪亚哥外,跟随伊扎克最久的人。并且表示自己会一直担任伊扎克的助手,只要对方在任一天,她都不会考虑要离职。
玖尔议长任职期间,plant和地球圈再没有爆发过战争。虽然支撑得辛苦,也得到过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总体来说,民间和国际上对于伊扎克玖尔本人的评价一直很高,也充满了无数积极且正面的说法。
然而就在伊扎克的任期进入最后倒计时三个月的时候,他在一次会议途中突然病倒而紧急入院。
许多媒体记者暗刨深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弄到了相关病历。早年的预激综合症进展为充血性心力衰竭,似乎对coordinator来说这病症虽然罕有,但在这种年纪早早发病,怎么看都和平日里公务过度繁忙、劳心劳力的关系更大。
这次的病症太过来势汹汹,从知情人士那里传出来的消息似乎都不太好。中心医院外面天天都有各国记者在蹲守,时不时来个玖尔议长病逝的误传,搞得发言部每天都要在国家新闻上插播几次声明,来严正驳斥那些不实传闻。
但伊扎克总是没能出院,这也在无形中加深了各路猜测里最不好的某种可能性。
幸好不久之后,伊扎克所看好的那位继任者在一片血雨腥风的竞选中完美胜出。并且对方在终于得到休息的机会后,就立刻赶到医院,看望此时仍然在任的议长大人。
伊扎克欣慰地在病床上和那个年轻人聊了一个下午,待到对方离开后,他却很快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医生们告之艾萨利亚和迪亚哥还有那些守在伊扎克身边的人,说这是种非常不好的现象,希望家属和亲友们能及时做好心理准备。
艾萨利亚沉着脸没有接话,唯有迪亚哥在生气,只觉得医生都能这样不负责乱说话的吗。
之后的时间伊扎克在医院里调理了将近一个月,时不时会莫明昏睡很久,甚至已经无法在线处理政务,这期间只能一直由最高评议会全体成员代为做出各项决议。
艾萨利亚和阿雷克斯每天都在医院陪伴着伊扎克,一家人难得能这样聚在一起,度过这么多平静而安逸的时光。
迪亚哥虽然还要在议长办公室和诗河一起帮着解决那些麻烦事,但每天也都会在下班后赶去医院,看望自己那位此时正在全面休养中的好友。
某天迪亚哥在议会大楼的餐厅里吃着午饭,艾萨利亚一个电话打来,将他吓得胆战心惊,幸好那位夫人只是问道:“这会儿有空吗,来医院一趟吧。”迪亚哥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匆匆又吃了几口,就赶紧将餐盘扔到回收区,自己飞着车去了医院。
在走廊上迪亚哥听到医生又在和艾萨利亚谈话,说着什么『真的是不好了』这样的话,艾萨利亚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流眼泪。然而看到迪亚哥来了,她却还是强撑着精神指指病房的门,对他说:“进去吧,伊扎克让你来的,他等你好一会儿了。”
迪亚哥想着现在去见伊扎克比较重要,医生那边他等出来后,再找机会去谈一谈吧。他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本就半掩着的门。视线落进室内的时候,迪亚哥看到伊扎克站在窗边,半侧着身倚在墙上,从被拉开的百叶窗里看着外面的风景。
伊扎克已经很久没有站起来了,迪亚哥记得这次对方住院后,待在病房里的伊扎克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惊讶了几秒的迪亚哥默默心想:这不是还挺好的吗……医生果然在胡说八道。
听到动静的人转过头看到自己的好友,笑着招呼迪亚哥进来。
待到双方靠近后两人开始闲聊,迪亚哥说了些最近的政事,但伊扎克好像没有什么心事在听,只是安静地看着迪亚哥。等对方说完一堆话后,伊扎克才突然开了口。
他提起自己公寓书房的桌子抽屉里有个小瓶子,那东西是特殊材质的,里面装着阿斯兰的一小部分骨灰。等到他走后火化了,让迪亚哥帮着把他的骨灰也装进去,一起送到太空里。
伊扎克说:“我当初和阿斯兰约好了,将来要一起去宇宙里流浪。”
迪亚哥又急又气地打断他,骂道:“你鬼扯什么呢?好好聊天干嘛弄得像在交待后事一样啊!”
伊扎克抬眼看他,笑着又说道,“你就安静地、好好地听我说完。”
这下迪亚哥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哑口无言干巴巴地站在那里,听着伊扎克又交待了好些事。他说儿子已经长大了,妈妈托付给阿雷克斯照顾就好,但孩子还是年轻,希望迪亚哥能费心帮衬着些。同时还说自己名下的所有资产已经写了遗嘱,都留给阿雷克斯,办手续的时候让迪亚哥代为看着,有没有需要指导的地方。
迪亚哥承认他真的没想到今天被叫过来,居然是有这么一出在等着他。他虎着脸对伊扎克说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但你要好好地撑着。任期结束我就陪你去疗养,什么也不管了,就算米莉要甩了我和我离婚,我都不离开你,陪着你把身体养好。”
听到这话伊扎克又一次笑了,抖着肩几乎要站不住的样子,但最后还是靠着墙稳住了平衡。他仍那么抄着手,一侧肩头始终压在玻璃窗上。
那个午后伊扎克回忆了很多事,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上学时的事、在军校的事、和上了战场后发生的许多事。说起队友们还有队长,他的眼里笑着,隐隐流光涌动。
伊扎克说:“我从来不后悔遇上阿斯兰向他表白和他在一起,但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是白白浪费了那三年……”
迪亚哥露出个难看的笑容,问道:“难道不是遗憾没能和他结婚吗?”
接下来伊扎克说出的话,却让迪亚哥感到无比震惊,他说:“我们结了婚的。”然后在迪亚哥仿若碎裂般的表情里,伊扎克缓缓地诉说着那个久远的故事,“当年在orb的基因局处理好孩子的事情后,阿斯兰提议去美国,拉着我一起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在那里举办了一场只有我们两人的小型婚礼。”
回忆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伊扎克闭上眼都仍会翘起嘴角:“我们还拿到了证书,虽然在plant国内没有法律效力,但在彼此的心里,我们已经是真正的伴侣了。阿斯兰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所以在心里埋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迪亚哥哽着嗓子问:“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伊扎克回他说道:“因为阿斯兰已经不在了,我要是也……到时候就真的没人知道我们结过婚了。”
这一回迪亚哥是真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气氛,又或许今天的伊扎克确实比以往都更有倾诉欲。他对迪亚哥说后来自己和阿斯兰还趁着新婚运气好,去赌场玩了一圈,他赢了好多筹码。结果去趟洗手间出来,阿斯兰那个笨蛋把筹码全输光了……
最后回来清洗衣服时才注意到,自己外套里还落了个没有被用掉的筹码。伊扎克偷偷地将它留了下来,没让阿斯兰发现。
迪亚哥这才知道伊扎克这几年总在手上把玩的那个东西,确实就是个赌场里的筹码,他心里一时更加地难受。
说到那些过往时,伊扎克又一次笑起来。窗外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像是回到了他才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迪亚哥默默望着那个人看得呆了,眼圈却是逐渐变红。
伊扎克又说,当年阿斯兰走后很久,他在公寓里整理对方的衣物,发现一个防水袋里有件单独的外套。这才想起当年那个天大的误会,那时他把外套落下了,如今再看,就是阿斯兰收起来的这件。
然后伊扎克说,自己也藏了故意错拿走的阿斯兰的礼服外套。如果他走了,希望穿着那件阿斯兰的外套,再把他的这件一起放在身边,带着火化。
“都带走吧。”伊扎克说出这话时,眼神再一次望向了窗外,他低声说道,“就……都让我带着走吧。”
就在迪亚哥强忍着难过的心情,想要安慰对方一句事情还没到这地步时,伊扎克又开了口,他问迪亚哥:“其实巧克力是不是也早就不在了?”迪亚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捉磨,伊扎克叹了一声,“我早知道,你们都瞒着我呢。我每次回去的时候看着它的窝,还有那些吃饭喝水用的食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有那样的感觉。”
到了此时迪亚哥也真的不想再对伊扎克说那些所谓善意的谎言了,他坦然地承认:“是……前两年走了的,我们怕你难过,就没说……”
伊扎克安静了一小会儿:“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吧。”
那天的那个午后,当迪亚哥离开病房的时候,站在门口回过了头。他看到伊扎克还仍是那样靠在窗边,那个人站在一片暖金色斜斜从窗外打进来的阳光里,抄着手微笑地望住他。
迪亚哥恍惚间觉得时光倒流了,仿佛站在那里的伊扎克,仍是当年那个充满傲气、自负自信而又不可一世的少年。
他却没料到,这就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交谈。
艾萨利亚一直站在走廊外,先前伊扎克的主治医生和她相谈了许久,对方一脸遗憾地摊着手,对她说道:“如果议长大人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就尽量都请过来吧……”
她却是没有什么心事在听,阿雷克斯就呆呆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孩子最近一阵子都没去学校,艾萨利亚帮他请了长假,让他就在医院里陪着。他和伊扎克一直没有太长的时间能相聚,最后的这段时光,无论如何还是该多加珍惜的……
偶尔艾萨利亚也会想起自己逝去多年的丈夫,对方当年遭遇意外而离世,于她而言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甚至连那人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得到消息时一切都太晚了。
而今自己和最爱的那个男人唯一的孩子,也即将步入生命的尽头,这过程那么地痛苦又漫长。
明明儿子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一天天地,看着对方越发地苍白虚弱,仿佛一个倒计时的沙漏摆在眼前,无情而又直白地提醒着他们,伊扎克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时间艾萨利亚也不知道这两种离去的方式,到底哪一个更令她无法接受。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对她这么残忍,连最后的一丝期待和希望都被医生的话给碾得粉碎。她麻木不堪同时又倍感无力,只盼着若是她能够代替儿子受这样的苦,该有多好。
艾萨利亚知道阿雷克斯其实什么都懂,可是她偏偏说不出口,更没有那个力气去开口。每当她走进病房时,看到阿雷克斯默默地坐在床边望着昏睡的伊扎克发呆的样子,她心里总像是被一把又钝又锈的刀在慢慢地切割。
可是时间却如同那早就被摆在眼前的沙漏里不断落下的沙粒一般,最终也还是走到了最后。
——今天伊扎克看起来精神挺不错,他让艾萨利亚帮忙喊来了迪亚哥。主治医生又是交待了一堆请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话,艾萨利亚也只能想着不能打扰儿子和好友谈话,她便一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拥着阿雷克斯一起,在走廊外等待着。
迪亚哥大概待了一个多小时就红着眼眶出来了,话也顾不上说,紧抿着唇和艾萨利亚打过招呼,又捏了捏阿雷克斯的肩头,这便留下一句『我先去上班』,然后扭头离开了。
艾萨利亚远远看到迪亚哥在背对着他们的角度里等待电梯时,抬手在脸上抹了好几下。
她停了一小会儿,直到迪亚哥从她视线中消失,这才紧了紧抱着阿雷克斯的手,对他说道:“进去陪一陪爸爸吧。”
“嗯,好。”阿雷克斯很听话地靠近门边走了进去,艾萨利亚靠在外面,看着儿子抱了抱阿雷克斯,又被对方从窗边扶到床沿,靠着躺了上去,浓浓的倦色逐渐爬满了那张脸。她回到椅子边上,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这就起身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在那里艾萨利亚亲自签下了儿子的放弃抢救协议书,她想着伊扎克最后若是还有意识,又或者他能记着有这回事,一定也会这样交待她的。她在签字前看着那白纸黑字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眼前却是出现了当年阿斯兰弥留之际,伊扎克难过地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用放手来结束了对方的痛苦。
而今却是由她来经历同样的事,做出这样的决定固然很艰难,但当强留于对方而言再不具有什么意义,只除了带来痛楚时,也就唯有说服自己,为了爱而去狠下决心了。
是啊,因为爱想要留下儿子在身边多上哪怕仅仅一秒。但又正因为自己爱着他,却是舍不得他再多受一点点苦了。
艾萨利亚不知不觉地发了一会儿呆,恍惚听见身边有人唤她:“……夫人,您还好吗?”她看向那位医生,在对方一脸担忧的表情下勉强笑了笑。
然后她执起笔,郑重地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概最后还是要拜托您……请不要让那孩子走得太痛苦,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少受些苦的话……”艾萨利亚再说不下去,直到对方点点头将桌面上的纸巾盒轻轻推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她低下头去深呼吸了几下,再抬头却是又说,“议会那边有专人会来处理一些后续的事,到时候还需要您费心配合一下。”
医生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问询那类的上报过程也还是要由他来主持的。先前就有人每天会来他这里,了解一下玖尔议长目前的身体状况,毕竟是仍在任的国家最高领导人,两手准备也都是要提前做好的……
于是医生连忙点点头,说道:“我明白,我会把相关病历和住院记录都整理好的。”
艾萨利亚的一句『谢谢』甚至卡在喉间没法说出来,她只好站起身朝着医生微微躬身致意,对方连忙从椅子里跟着站起来,只是半天却也磨着唇,同样再说不出什么话。
他只能无声地送这位夫人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艾萨利亚处理完那些事后就回到了儿子的病房门外,伊扎克将被子盖在胸口下方的位置,倚在身后的靠背上,紧紧握住阿雷克斯的手。
在看到妈妈走进来时,他微眯着眼朝对方笑着点了点头,仿佛知道对方刚刚离去了一小会儿,是为了什么事。艾萨利亚看到儿子的眼里有泪光在涌动,她快步走上前去,在阿雷克斯挪开一些的身侧坐下。
“真对不起,让你们来经历这些事……”伊扎克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艾萨利亚覆上他和孩子牵着的手,按了一下又轻轻拍了拍,她摇了摇头,眼泪也是跟着完全没法止住。当伊扎克再开口时,眼睛却是闭上了,“刚才和迪亚哥说了好多话……交待了些事,这会儿似乎、稍微放心些了。”
他轻轻叫着儿子的名字:“阿雷克斯……”对方重重地用鼻音嗯了一声,挺身凑了过去。伊扎克还是仍闭着眼,“以后家里就剩下你这个男子汉了,一定要好好地保护玖尔家,保护好奶奶、还有你自己,知道吗。”
阿雷克斯顿了几秒,才抽着气应道:“嗯,我知道。”
“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去找爸爸最好的朋友,迪亚哥叔叔他一定会帮你的。”伊扎克听到儿子又应了一声,他却是笑了,“真是的,我这辈子麻烦他这么多,最后也还是要拜托他好多事……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朋友啊。”
因为不想在最后还显得自己太矫情,于是之前和迪亚哥见面直到分别,他都说不出一句『谢谢你』和『对不起』。
可其实再又一想,伊扎克又意识到,他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因为总也没能多陪伴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阿雷克斯长到这么大,他都没能挤出太多的时间看顾他。
他欠身边的人太多、太多,可到了这一步,却是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伊扎克觉得自己不单是疲惫,他同时也无奈、也不甘。唯独对那个人的思念,始终藏在心底这么多年——他此时又想着,放下一切也挺好的。自己毕竟不是超人,无法顾及到身边所有的人,站在这样的高度,总还有许多他无法把控和必须放弃的事。
他太累了,在大家的支持和理解下坚持了这么久,伊扎克突然不打算再强撑着了,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如就放下吧。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意识也不那么明晰了。也不知道是窗外天色渐暗的缘故,又或者是属于他的那点时间,已经真正走到了尽头。
伊扎克又在心里想了一圈,确实没什么放不下的。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会好好的,阿雷克斯也会好好的,迪亚哥、诗河,还有他认识的很多人,他们也一定会很好地生活下去。不用再围着他这麻烦的家伙成天转悠,大家都会轻松很多吧。
耳边是心电监控仪发出的尖锐噪音声,门外似乎进来好几个人。在伊扎克越发模糊的视线里,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靠了上来,然后又慢慢地退开。
他握紧了阿雷克斯的手,对方那与阿斯兰越来越肖似的眉眼,每每总让伊扎克既心疼又无法直视。这个当初他为了自己的爱人而想尽办法才要到的孩子,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最为不舍的牵挂了。
想到那个人,他忍不住又湿了眼眶。这些年他始终忘不掉,对方却再也回不来。
伊扎克对着虚空轻声喊着阿斯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握着他的手变得更紧了,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我在、我在……”
医生在旁边一筹莫展地望着那位满脸是泪的夫人,叹着气对她说:“议长大人是还有什么人放不下吗,请那人过来见最后一面吧……”见到艾萨利亚顿了好几秒摇了摇头,他不解地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两人身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了,拉着医生对他快速地压低声音说了那个名字的所有人究竟是谁,医生这便哑口无言地站在墙边,再说不出话来。
艾萨利亚凑上前摸着儿子的额头,轻声细语地对他说:“我们会好好的,都会好好的,伊扎克、你就……你就去吧……到阿斯兰的身边去,他一直在等你……”她的吻最后落到了伊扎克微盍着的眼睑上,停留了许久,直到不再吵闹的监控仪终于拉出一串规则的长音。
这位夫人缓缓地直起腰,哭着笑起来。她对阿雷克斯说:“爸爸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该替他们高兴。”孩子却仍是憋住声音哭泣着,起身抱住了床上的那个人。
艾萨利亚将他拉开一些,医生终于能上前来,带着护士一起做了最后一次确认性的检查。先前那位夫人亲手签了放弃抢救协议书,多余的工作也就不再需要了。艾萨利亚只是擦干了泪,对阿雷克斯说:“让伊扎爸爸安静地走,不要再折腾他了。”对方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埋头靠在她怀里不愿意再说话。
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议会派来的专人等到医生完成整个确认的过程后,便接连向议长大人的母亲和儿子致意,这就准备开始着手处理后续事宜。
艾萨利亚拉着阿雷克斯,扶着他的背说道:“有什么话想和爸爸说,就快告诉他,他现在还能听得到……”
孩子抽噎着凑到床边半跪在地,最后一次握住了伊扎克的手,对他说:“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上,能做爸爸们的小孩,我觉得……”他很用力地屏住呼吸好几秒,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控,然后用快要走调的哭腔又说,“我在你们身边过得很幸福,谢谢,我爱你……”
护士和医生实在不想打扰这一家人仅剩的一点时间了,更何况这种程度的悲伤,实在太让人感到窒息。他们只好对望一眼躲出门去,并且让站在外面的议会那边刚刚赶到的其他相关人员,也都稍等那么一会儿再进去。
艾萨利亚弯腰扶在阿雷克斯颤动着的肩头,小声安慰他:“爸爸一定会听到的,你做得很好。”
她曾无数次地和自己的儿子告别,送他离家,送他出征,看着他因为工作过于忙碌而无暇照顾自己和孩子。可当她真的走到了和对方决别的这一刻,难过和不舍却还是令她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但如今身边还有个未及成年的孩子需要她来看顾扶持,艾萨利亚知道自己必须撑在这里。于是到了最后,她也只能不断地颤着声,对着伊扎克说道:“去吧、去吧……”
我们都会好好的,她想着,一定会的。
大家都要好好的。
伊扎克在一片嘈杂声中被吵得有些烦躁,身体动弹不得,眼睛又睁不开。然而有一个瞬间他发现眼前变得亮了起来,微风拂过脸庞时带出阵阵奇妙的气息,既像来自海洋,又像出于森林。
他站在了一片粉与白与浅黄的花瓣交织而成的花海中。
前方像是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伊扎克忍不住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可是后方却隐隐传来悲沧的哭泣声。
那声音很熟悉,搅得他心里乱成一团,恨不能立刻回头去寻找什么人。
但很快伊扎克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久远得填满了怀念的味道。那个声音温柔地对他说道:去吧、去吧。
他在原地闭上了眼,像是回到小时候一般。他拉着妈妈的手,对方带着他走过了长长的街道,然后就此放开了手,让他学会独自前行。
伊扎克听从了对方的话,他知道自己在寻找的人,并不在身后的方向,而是在前方——那个从他身边离开多年的、无论如何怀念和牵挂,都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的爱人。
伊扎克睁开了眼,他看到阿斯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对方怀里抱着一大束点缀着细小白色满天星的红蔷薇,那张经年未有一丝改变的脸孔上,漾着无比熟悉却又久违了的温柔笑容。
对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停在那里安静地站立着。
伊扎克又看了一眼身后远得望不到边际的彼岸,那个声音消失了,但他知道自己再不用担心什么,所有的牵挂都就此放下了。
他回头朝着自己的爱人走去,靠近后被阿斯兰连人带花一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时间在这里不会流逝,也不会走远,正如同相爱着的人心中涌动的思念一般。从此以后,他们只愿彼此长长久久地相伴。
伊扎克微笑着回抱住了阿斯兰,四周飞舞起来的纷繁花瓣将他们渐渐淹没。
再也不会有那些痛苦的生离死别,和悲伤的孤独守望了,伊扎克想着,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你。
回到工作岗位后迪亚哥像往常一样忙碌,但还是在心里记挂着晚上要去伊扎克的公寓里,找找他说的那些东西。然而他在走动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几秒前也和他一样在办公区域里奔走的众人,全都不动了。
大家看着墙上的电视屏幕不说话,有些人开始哭,迪亚哥想着心事反倒没怎么注意,直到米莉打了电话过来,着急地问他:“那事是真的吗,伊扎克不在了吗?”
迪亚哥生气地冲对方嚷道:“胡说什么呢?!”边说边看到眼前的电视屏幕上,国家新闻台紧急插入的最新消息:plant现任最高议长伊扎克玖尔,于半小时前在主卫中心医院逝世。
迪亚哥呆呆地站在那里,连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都没有发觉。
之后米莉再没能打通迪亚哥的电话,她记起来刚才通话时,对方身后的背景看着像办公场所,这就飞车赶去了议会大楼。她好容易才打通了诗河的电话,让对方下来接自己。
诗河出来的时候哭红了眼,一言不发地来带米莉上楼,一路上都是表情沉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擦身而过。米莉看到迪亚哥窝在走廊的角落里捂着脸痛哭,诗河让开路后,米莉上前抱住了他,听到对方靠在她肩窝里,颤着声说:“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没有了……”
米莉却不知道该如何给出自己的安慰,只能将迪亚哥抱得更紧。
傍晚的时候米莉陪着迪亚哥去了医院,他们的儿子也被迪亚哥的父母一起接来了医院。
此时迪亚哥的父母正在安慰艾萨利亚,他们的儿子则拉着阿雷克斯,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碰着肩轻声地说着话。
迪亚哥靠上前去,看到这位夫人与好友相似的那张脸孔悲从中来。他问艾萨利亚为什么不及时把他叫来,让他没能和伊扎克再见一面。艾萨利亚哭着回应他:“是伊扎克不让喊你来的,他说这辈子已经麻烦你够多了,最后不要再让你奔波,事后有空慢慢来就好。”
听着那些话迪亚哥只能挪到那间病房门口,看着空空如也整理过的病床,听到艾萨利亚在身后继续说道:“他还说……你们下午的时候已经道过别了。”
迪亚哥的眼前出现了午时在病房外,回头看到伊扎克时的最后一幕,视线里顿时一片模糊。
伊扎克玖尔做为在任议长因病离世,这种突发情况在plant也是头一遭。最高评议会在集体表决后,一致决定让不久前刚刚赢得大选的新任准议长提前宣誓就职,直接接替前任的职务,尽快重新开展工作。
当新闻直播的就职典礼现场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时,另一边却是伊扎克的遗体被送去火化的场景。
艾萨利亚本人谢绝媒体记者参加告别仪式,也不愿意让最高评议会认定国丧日,她表示儿子一生只愿意安静的做事,就让他在离开的时候也安安静静的吧。
来送别伊扎克的人除了亲友,还有很多当年他在军队的旧部。诗河、真和海涅,甚至前任议长迪兰达尔都特意赶来,包括伊扎克这些年在政界结交的一些好友,也都纷纷前来道别。
按照伊扎克交待给迪亚哥的遗愿,他穿着当年阿斯兰的那件外套,连衬衣和裤子也都是迪亚哥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同一套。这么多年了外套还是很新,但伊扎克瘦了很多,衣裤都显得有些宽大了。
迪亚哥把伊扎克自己的那件外套叠好放进棺木,最后看了好友一眼。伊扎克的面容安详而沉静,感觉得出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经历什么太过痛苦的过程。
这大概是他心里唯一的安慰了,迪亚哥抿着唇,默默别开脸。
待到火化结束,阿雷克斯身为那个人的儿子,亲自上前去入殓。
迪亚哥这才发觉,对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如今已经十四岁的阿雷克斯,看着非常像阿斯兰年轻时的样子,气质安静而内敛。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和神态,又很像小时候的伊扎克,尤其是那一头银发,猛然间真的很容易一眼认错。
迪亚哥拿出了好友交待过的那个装了一些阿斯兰骨灰的小瓶子,他默默地把伊扎克的骨灰也填进去,直到装满。再帮着那孩子把剩下的大部分骨灰都殓好,然后他看到对方抬手把放了阿斯兰照片的吊坠,从领口里的那条链子上摘了下来。
那是几年前阿斯兰走后,伊扎克特意买给他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戴在身上。阿雷克斯将吊坠吻过之后放进骨灰瓶里,两人都不说话也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工作人员将瓶口封好。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阿雷克斯抱着骨灰瓶走出来,艾萨利亚起身对前来道别的各位说道:“今天谢谢大家了,但我暂时还不打算让伊扎克下葬。他自从参军后和我就是聚少离多,到他走前也还是这样,我想自私地留他在家里待一阵子,找个合适的时间再送他离开。”
人群在散去时都先后上前,同艾萨利亚和阿雷克斯拥抱安慰。唯有迪亚哥只是一个人站在附近,呆呆地看向很远的地方。
他想着,当年伊扎克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替阿斯兰入殓的呢?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懂,直到今天之前……
艾萨利亚把儿子的骨灰瓶带回家放到壁炉上,旁边紧挨着阿斯兰的军官半身照片。迪亚哥来看望艾萨利亚时,对方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耸耸肩说自己暂时没再工作了,想休息一阵子,跟了伊扎克那么久,太累了……
艾萨利亚笑起来,轻声宽慰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说道:“休息一下也好。”
两人交谈时艾萨利亚才提起伊扎克本来身体就不好,心脏的问题早就有了,一直劝他好好注意调理也不肯听。迪亚哥很惊讶地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艾萨利亚就把致病基因的事大概说了说,然后又叹口气:“如果阿斯兰当时知道,人又还在,也许就他能劝得动吧。”
听了这话迪亚哥显得万分迷惑,他问艾萨利亚:“阿斯兰不知道的吗?”
艾萨利亚回答他:“伊扎克不给阿斯兰知道,所以直到他走前,都没得知这事。”
坐在沙发上的迪亚哥抹了把脸,埋着肩揉了揉头发:“…………”
然后他听到艾萨利亚说自己已经给伊扎克定了下葬的日子,某月某日——是在几个月后。
迪亚哥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才精确算到了日期,只好问对方:“这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艾萨利亚说:“是当初阿斯兰入籍的日子,那天他正式和我们成为了一家人,就挑这一天送伊扎克去和他团聚吧。”
此时的迪亚哥却只觉得,他也快要跟着心梗了:“……”
伊扎克的骨灰瓶在家里安放了近半年,这才终于正式下葬。基拉和拉克丝特意从orb赶来,送他最后一程。
在墓地里基拉对迪亚哥说:“当年阿斯兰下葬我没能来,后来也一直不想来,总觉得这样就能当做他还在,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通讯不方便所以没法联络。这么想想……心里多少能好受些吧。”
自己的好友也已经走了好几个月的迪亚哥现下却仍是难过得说不出话,基拉又对他说:“其实我一直在后悔,那时候若是把伊扎克的基因检测报告原原本本发给阿斯兰,他一定会为了伊扎克回来的。那样也许……就不会死。”
对此迪亚哥却是苦笑着说:“就算那样,真要打起战来,他还是第一个申请上前线。”
基拉顿了顿,想了一下有些释然地叹了一声:“你说得对。”拉克丝在旁边扶住他的手臂,轻轻地靠过来。
两人趁着闲暇聊了些事,基拉也是才刚知道,阿斯兰和伊扎克居然早就在地球国家结了婚。他笑笑说:“确实是阿斯兰的风格呢,其实他对喜欢的人占有欲很强的。不过伊扎克居然能守住这么久的秘密……”
这些年基拉和伊扎克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人无论国事还是偶尔私下联系,总能平静地对着通讯器好好说话。
除了政务以外,在对方的生日和圣诞、新年之类的重大节日,以及艾萨利亚和阿雷克斯还有拉克丝的生日时,他们都会通话互送祝福。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阿斯兰生前一直希望他们别老是抬扛,于是就都默契地遵从了那个人的心愿。
可是现在就连伊扎克也一并不在了,想到这些,基拉望着墓碑上并排刻上去的那两个名字,眼圈就又红了。
亲友们一起看着伊扎克的骨灰瓶被放入墓地里,安置在阿斯兰的那个瓶子旁边。阿雷克斯把当年红服小队的毕业照片放了进去,还有一个从公寓的书房里收拾出来的盒子。
里面的东西他和迪亚哥还有艾萨利亚在整理伊扎克的遗物时都看过,大概都是那些年里伊扎克和阿斯兰之间有关的纪念品。
这个盒子也跟着挤进去放好,之后墓地终于彻底封住了。
基拉夫妇俩上前和艾萨利亚还有阿雷克斯拥抱着互相安慰了一番,分别时迪亚哥叫住了基拉,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递给他,视线却是移开的,轻声说道:“这里面是阿斯兰和伊扎克两人的骨灰,伊扎克走前交待过,到时候把他们送到太空里去。那家伙说他答应过阿斯兰,将来有一天要一起去宇宙里流浪,这是他们最后的心愿了。”
迪亚哥表示:“正好你回orb的时候顺手吧……”他望着远处,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的话懒得特意走这一趟,就……交给你了。”边说出这话时,手腕却在微微地颤抖。
基拉看了他良久,默默地接过瓶子说道:“好的,交给我吧,由我来送他们去。”
返程回国的时候,基拉坐着舰上配备的护卫专用,在星海里漂了很远。他在某个随机座标点停下来,拿出了那个小瓶子。瓶子中间先前被拉克丝用长长的红绳绕了一圈又一圈,打了好看的花结。
拉克丝说在一些地方的传说里,用红绳系住的恋人们,下一世还能凭借这根红绳重新相遇。希望阿斯兰和伊扎克也能由此再次找到对方,相伴终生并且完整彼此。
基拉起身将瓶子推了出去,关闭驾舱后他安静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瓶子渐渐漂走。花结尤如在水中一般柔软地舒展着,像一朵鲜红的四叶草。
头盔里不断浮上来的水珠掩去基拉的视线,他在一片模糊中轻声说:“再见了,阿斯兰,伊扎克……下辈子你们一定可以顺利找到对方,将这一生未尽的幸福延续下去。”
片刻后终于返航,朝着orb舰船所在的座标飞去。
千万亿万光年之外反射着点点星光,无穷无尽的世界在黑暗中铺陈开来。
阿斯兰萨拉和伊扎克玖尔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短暂地相逢、相爱,于他们而言,死亡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些伟大而耀眼的灵魂终将融入星辰,沿着时间的洪流,一直流浪到宇宙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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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3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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