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方不知已经荒废了多久,方以寒蹙着眉拨开一丛丛几乎与人同高的芒草,目光一边仔细地在密布的草茎之间搜寻冯静白所说的入口。
方以寒在原地站定,双臂挡着身侧那毛绒绒的杂草,直起身呼出一口气。纵使他搜寻能力再强,对于这样一个没有在任务手册中详细记载的地点,方以寒找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冯静白交代他时也提到,虽然表面上是个二级调查任务,但是让他将其看作特级击杀任务来完成,地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具体入口需要他自己找。
“这次指派给你的任务非常危险,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能够安全回来,其次才是任务目标。”冯静白在他出发前是这样叮嘱的,而方以寒最终需要找的是一个黑色的文件袋,外部没有任何表示,里面装有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还有其他的一些文件。
没有照片,到手的究竟是不是冯静白要找的东西,也得由他自行判断。
方以寒抬起手肘擦拭一下脸颊,蹭去皮肤上的痒意,休整了一小会儿又继续朝着前方还未探索过的草丛里钻,终于在几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异样。
那是一块严重变形的钢板,年代久远,红褐色的锈斑几乎遍布整块钢板,看起来像是被随意丢弃在此处,方以寒倾身去检查,发现表面隐隐约约刻着一个纹章,然而锈迹太过严重,他几乎无法分辨出纹章的形状。方以寒抿抿唇,单手翻开钢板,从底下翻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几条台阶歪歪扭扭地横在眼前,每一阶都维持着奇怪的形状,直至没入黑暗。
毕竟是让冯静白当成是特级击杀任务看待的调查,方以寒不敢掉以轻心。他扬了扬眉,从收纳匣的小格子中取出一把强光手电和一柄匕首,步伐缓慢地向地下走去,又拖过那块被他翻开的盖板,重新将暴露的入口遮挡起来。
方以寒警惕地四处观察,越往下走,这条走道就越窄,在下到第八级台阶时两侧忽然亮起灯光,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盏壁灯,矩形,灯罩表面绘制着纹章,外部由黑色不明材质制成了造型简单的框架,将灯罩笼在灯泡外。
他缓步走近其中一盏,发现这黑框是抹上了特殊涂层的硬木,而灯罩上绘制的纹章……方以寒觉得有些熟悉。
意外出现在辛卯手中的那把赤金相间的弓矢,此刻适时地浮现在方以寒的脑海里。那把弓矢的内侧,似乎就绘制着这样的一枚纹章。
就连密档中都未将辛家的家徽记录在册,方以寒也不敢确定,这个神秘的地下空间究竟是不是辛家人留下的。
思绪又在脑中转了几个弯,想起冯静白郑重其事地拜托他调查这里,方以寒确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他关上手电,然而通道两旁昏暗的柔黄灯光根本不足以让他完全看清前方的道路。方以寒皱起眉头,又重新摁亮手中的光源,另一手将匕首握紧举起,以抵挡突如其来的危险。
青年谨慎地继续朝前迈进,一双黑眸神色紧绷,时刻关注着四周的景象,耳侧似乎都能听见自身后掠过的细小风声。
前方忽而有冷光一闪,方以寒下意识躲避,可上臂依然被划伤,衣物连带着被遮挡的皮肤肌肉一起破开,立刻渗出鲜血。还没等他察觉伤口的疼痛,只觉后颈一凉,战斗所训练出的直觉让他本能地下蹲。
剑刃破空之声紧贴着他头顶翘起的发丝响起,锋利的短刃撕裂空气的瞬间,也削下了几缕黑发。
还未彻底站稳,身后铁链声叮铃作响。方以寒仔细感知身后微风的流动,不及回头看便要向下卧倒,然而依然被击中了左后背,狼狈地喷出一口血来。
像是不给他分毫喘息的空隙,前方又有一只拴着链条的钢球朝他正面甩过来,他心头一惊,身体迅速做出反应,敏捷地向后几个空翻躲过了这次袭击。
方以寒单膝跪地,略显疲惫地喘气,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
猝不及防地受到接连几次的突袭,而这里的地形又不利于作战,方以寒自知刚才还是有些放松了戒备,才让自己受了伤。
他仍然吊着一根神经,半跪在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取出收纳匣,随手从里面拿了个小物件往甬道深处丢。
小巧的球体一路向下滚,偶尔撞到台阶的边缘便轻快地弹跳起来。
方以寒举起强光手电,目送着小球的轨迹,见之后并未再出现机关,稍稍松了口气。
他决定原地坐下休整一会儿,毕竟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就算有这引诱“蚀”出现的饵球探路,也并不代表他下去之后不会再触发别的东西。
幽静的空间里忽而传出一声叹息,方以寒低着头,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强光手电在指尖转着玩。
他忽然想起给辛卯上第一节课时,她在课本上给他画的一张小人像,活灵活现,画得倒还不错。
方以寒不由得笑了出来。那个时候被他逮个正着,她居然还能冷静地胡诌了个说辞,虽然他清楚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正巧看见课本上的某句话罢了。
不知道她在学校里面听课听得怎么样了,方以寒撇撇嘴。
其实给她上课的时候,他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青年仰头叹了口气,掏出后腰的腰包里放着的收纳匣,在几排置物格中扫了几眼,指尖拨弄着其中一个格位里形状迷你的银色小方块,随即它便跳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块压缩饼干。
方以寒撕开包装,三两下便消灭了手里的干粮,又将包装袋放回了收纳匣,拍了拍衣裳站了起来,摁亮了手电,一边留心周围环境一边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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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来不及找到上课教室而迟到,辛卯提前了半小时到达教学楼。
根据学校教务处发来的课程信息,她顺利地到达了教室门口,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教室编号才走进去。扫视了整个教室一圈,她最终决定坐在靠窗角落、最中间第五排的位置。
霍思慎作为寝室长,平时宿舍楼里开会等等的活动都会去参加,于是认识不少学长学姐,也知道学校里有些老师脾气古怪,不好伺候。这回辛卯虽是去试听,但总得事先探探情况,免得到时候在课上被奇葩老师为难,当众丢脸。
她替辛卯打听到,这个时间段的资深武器课,任教老师是机械学院的朱袤,听历届的学长学姐评价说,这人是出了名的难搞,喜欢为难学生,可能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对于各种兵器的理论知识研究得十分透彻。
霍思慎那一脸讨论小道消息舆论八卦的表情,辛卯坐在教室里还觉得历历在目:“很多上过他课的学长学姐都吐槽说,其实他课上得不怎么样,但是选课的学生最终成绩却都很高,于是他就自以为是自己教得好,其实不然……”
辛卯记得自己听完霍思慎说的,眉毛都快挑飞了,心说这不就和人间界的各个学校里某些老师一样么,其实教得不是普通的一般,但是最后班里综合成绩还是很不错,无非是因为学生被逼得课后自己恶补知识点,全靠自学成才。
还剩十分钟就要打上课铃时,教室里终于有别的同学陆陆续续往里走了,只是坐得都很分散,不是一进来便坐在第一排,就是朝中间三排的位置走,偶尔有几个直奔最后座位的,要么就是一坐下就趴着睡觉,要么打开了一本毫不相关的课本开始奋笔疾书。
辛卯摊开了许睿帮她借来的教材,没看几眼就抬头去观察四周落座的同学,感叹这简直就是当初自己在上大学时身边各种学生的写照,让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重回大学校园。
然而区别出不同级别的学生制服又将她无情地拉扯回现实,毕竟从来没有哪座高校会和中小学一样统一着装。
她嫌弃地低头扯了扯外套衣摆——还是这么土气的校服。这是那天假期出门和方遥三个逛街的时候,她们提议让她买的,为了降低辛卯在上大课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概率。
毕竟所有人都穿校服,只有辛卯一人特立独行,不仅会特别显眼,还会让老师觉得她一定是个不服管教的学生,喜欢搞特殊。
还剩五分钟就要上课了,教室里剩余的空位也填补得越来越快,很多互相认识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本安静的教室里谈话声渐响。
辛卯则淡然地坐在位置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上课铃打响时,交头接耳的那些人还没停下,反倒是嗓门越来越大,直到走进来一个纤瘦的中年男人,黑框眼镜,嘴唇紧抿,教室里的一切动静都戛然而止。
辛卯诧异地打量了那个老师一眼。这人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瞬间,她险些以为是一根竹竿踩着两杆高跷进来了。
原来那难对付的朱袤长成这副模样。辛卯躲在角落里,眼神细致地在这位老师的身上逡巡了好几个来回。
正这么思索着,台上瘦如竹竿的人做作地清了清嗓子,一开场便道:“听说今天咱们班上来了个插班生?”
辛卯面上无波,心里却是一激灵。这老师不会一上来就要把她揪出来审问一番吧?她抿抿唇,忽然有点想念和方以寒一对一的日子。
不过朱袤并没有这么做。他用自以为锋利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随后说道:“我还听说这个同学是不久前才入学的新生,一直以来教学的老师也并不是校内一直进行教学工作的老师。是方以寒对不对?”
闻言,辛卯扬眉,周围的同学却又开始交头接耳,话语间似乎还有些诧异。
朱袤没有理会下面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教务处给你安排这门课的,但是既然来上课了,之前学的东西希望你都能忘掉,兵器的学习还是要正正经经地学。”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辛卯半趴在桌上皱起眉头。她寻思这不就是在说方以寒教的东西不入流,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了什么手段进了这个教室,来上他的课么。
趁着朱袤转过身写板书的时候,她看了眼旁边的人,大家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偶尔有几个翻白眼,显然对朱袤这番话感到非常不适。
在工作岗位上摸爬滚打过一阵,她什么人没见过,辛卯也没在意,决定先听听看这老师的教学内容如何。
然而没想到,她一个上课极其认真从来不睡觉的三好学生,竟然差点儿被朱袤念得脑袋磕上桌板。
就这水准他有脸还说方以寒的闲话,辛卯实在是很疑惑。甚至讲课期间还多次拐弯抹角地点她的名,比如——“插班生,这个地方的理论知识明白吗,可别和之前学的搞混了!”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辛卯被他说得都烦了。
向来能忍的辛卯难得起了想要好好整一回某个人的念头,于是瞄了眼讲台——朱袤依然是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讲得眼神激动,台下学生都昏昏欲睡。
瞅准他兴致高昂地转身补充那面龙飞凤舞的板书的时刻,辛卯低头拿出手机给霍思慎发了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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