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回到医疗飞行器内分配好的房间,辛卯躺在床上,两手交叠在脑后,脑海里不断回响起向逸恺说的话。
“……使得最趁手的那柄长刀,初稿就是在冯家的私塾里完成的。”
“鎏金剑是后来才打造的,长刀竹径才是他师从千杼子前辈的毕业之作。”
原来他那柄经常悬在身后的长刀,名字叫竹径啊……
可是有一点,辛卯却怎么都想不通。
向逸恺说方以寒用得最顺手的武器是长刀,可辛卯却从来没见他用过。
由于飞行器上空间有限,所有的卧室都是四人间,而每一个小队都是六人组成,被分配到的卧室都是一个四人间,加一间与其他队伍拼房,而辛卯他们这一队自然是江云邈和方以寒和另一队的两名男性拼房,却恰好和向逸恺所在的小队分到了一起。
刚在盥洗室洗漱完的许睿肩膀上挂着毛巾,上面满满的全是刚洗完的头发上滴下的水洇开的水渍。
她见辛卯翘着腿,躺在床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难得一脸认真,不由觉得奇了,忍不住问道:“辛卯,你想什么呢?”
辛卯闻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晃了晃腿,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今天向逸恺说的那个事。”
明明应该只是最简单的同伴间的关心,许睿却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于是忍不住挑了挑眉,但考虑到这一位在情感方面迟钝得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许睿知道,一旦自己挑明了,她只会说是自己多想。
于是她决定,曲线救国——
“向逸恺说的事?方以寒的长刀?”许睿取下肩膀上的毛巾,盖到头上轻柔地擦拭着发梢,“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辛卯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后背靠着墙壁,披散着头发,盘腿面对着正坐在床下的书桌前擦头发的许睿:“唉……谁知道呢,大概是闲事管多了,开始爱管了吧。”
闻言,许睿揉着头发丝的手一顿,憋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瞧瞧说这话的人现在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发现她居然还是一脸的百无聊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是服了你了。”
辛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眼神瞥见仍然在低着头奋笔疾书,还一边翻着厚厚一沓自己整理出来的讲义的霍思慎,对着霍思慎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哎,阿慎在干嘛呢?”
许睿转头看了一眼,随后也不知不觉地放轻了声音:“学习呢。”
“哦。”辛卯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许睿见霍思慎学得入神,就算是她们俩说话那么大声,她似乎都充耳不闻,像是彻底沉浸在其中。
于是她起身凑到辛卯床边,小声道:“阿慎其实从小就在医学上表露出了极大的天赋,她爸爸也一直致力于培养她成为医生或是医学上的研究员,只不过看她实在不喜欢,她爸爸也就随她去了。”
随她去了?辛卯有些惊讶。不过看霍霄那个样子,的确像是那种特别开明有趣的父亲。
听许睿所说,其实霍思慎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展露出医学方面的天赋,而作为在一个医学世家出身的孩子,这一点非常重要。
起初她的父亲霍霄对此也觉得很高兴,甚至也兴致勃勃地培养自己的女儿,可是越往后却越发现,这个孩子对医学虽然天赋异禀,却根本没有兴趣。
他发现自己的女儿似乎对于和辰侍有关的一切更抱有热情,尽管有些遗憾,霍霄还是决定,让女儿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而不是为了继承家族一直以来的事业,去逼迫自己的孩子放弃她所真正热爱的一切。
许睿双手抱臂倚在辛卯的床沿,轻声道:“阿慎在先前基础医疗训练中就做得很出色,而现如今这样紧迫的状况,终于能够让她真正的才能得以发挥了。”
辛卯闻言,点了点头。
的确。她看着一门心思扑在讲义与笔记中的霍思慎,不由得微微一笑。
尽管学医并不是霍思慎喜爱的事,但她拥有这样的才能和天赋,如果就这么浪费,让其毫无用武之地,未免太可惜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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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半,江云邈和方以寒所在的寝室仍然亮着灯。
向逸恺队里的另一名男生今晚轮到在隔离区值班,一晚上都不回来,于是今晚的寝室里只有三人。
为了恶补医学知识,这两位可算是用上了过去在俶阳学院上学时候的办法,挑灯夜战,疯狂复习,两人的黑眼圈色号简直是成倍数向深色递增。
而向逸恺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就算下面两个家伙时常窃窃私语,也没能把他吵醒。
“哎,你之前不是还想让辛卯陪你去一趟方家,回去看一眼……那谁嘛,”江云邈险些脱口而出“你爸”两个字,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代替,“现在这个情况,你还准备回去吗?”
方以寒原本正在低头给讲义上的一处内容批注上自己的理解,听江云邈这么一问,他稍稍顿了一下,随后道:“原本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他最近应该过得不错,也许不需要我去看他。”
方怀宇被自己设计拉下水后,方家长老便迫不及待地要选出下一任家主。
本来因为他父亲方怀信主动放弃了方氏的继承权,这回的重任该是落在他姑姑方怀妤的肩上,然而长老会的那帮顽固不化的老头子认为他姑姑是个女人,无法担起大任,又吵又闹,非得把方怀信这个不肯挑起大梁的家伙拖出来继承方氏。
而方怀妤本来也不稀罕家主这个位置,长老会那群老倭瓜不让她当,她当然是乐得自在无拘无束。
“听说他当上家主了。”江云邈放下手里正划着重点的荧光笔,两手交叠在脑后,半翘起椅子腿,脚尖勾着书桌下的横挡板,整个人一前一后摆来摆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日份的食堂菜单。
方以寒把笔在食指与拇指间来回转了好几圈,发现一提到任何有关他父亲的事,自己就开始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索性趁此机会休息一会儿:“对……他一直都不愿意继任家主,但是这回方家那几个老头,硬是不肯让姑姑接方怀宇的位置,说女人不堪大任,姑姑气得直接甩手走人,甚至把手里的家族财政事务也丢给他们做。现在这帮老不死的,正为方家那笔烂账忙得焦头烂额,又不肯去求她回来,所有事情都尴尬得不上不下,方家下人的工资好像还拖欠了几天没给出去。”
没想到竟然能从方以寒嘴里听见这么大的一个八卦,江云邈惊讶得愣了一下,就连屁股下来回折腾的椅子也顿了顿。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忍不住嗤笑出声:“你姑姑是真的刚……怪不得你那表妹也这么头铁,看来是遗传的。”
方以寒冷笑一声:“是该让那帮老奸巨猾的踢踢铁板了。方家停滞这么多年没有发展,这些长老会里所谓的元老级人物才是功不可没。”
江云邈笑道:“看不起女人的,最后不都沦为破烂古董了?”
方以寒知道他意有所指。最有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反面教材,就是第五任塔主方秦,德不配位,家里有着糟糠之妻还在外面养了许多外室,甚至发表了不尊重女性的言论,最终被那些他所欺骗过的女性联手推翻,而那位被他伤害过的原配妻子,就是后来十分有名的第六任塔主,也是寰塔历史上唯一一名不来自于两大世家的塔主,名叫从安。
方秦的确为时空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桩极大的丑闻,故而这一段历史虽然众所周知,但却是方家人不愿意承认的。
而这位强大女性塔主的真正姓名,只有从寰塔最高机密档案室的密档中才能得知——她继承的是时空域历史上最强大家族的姓氏,她的全名为辛从安,也是当初“祛流事件”的领头人。
“只是现在……因为方怀宇意图篡夺塔主位,整个方家都在接受调查。”方以寒皱起眉头,“姑姑虽然甩手不干,但必须要提供自己近期的资金支出证明,以及行动轨迹以配合监管委进行核查。”
江云邈闻言,无奈抿唇,长叹一声,随后道:“毕竟她还是姓方,除非像方遥和你一样,一直呆在外面,近几年几乎没回过方家,自然是能够排除嫌疑。”
方以寒低敛了眉眼,左手搭在桌上,手指在翻开的讲义上轻轻敲了敲。
他当然明白江云邈所说的。只要名字前还挂着“方”这个姓氏,那么在世人眼中,无论是他方以寒,还是他姑姑方怀妤,都是方家的世家子弟。
就算是逃避,逃得了一时,就真的能逃得了一世吗?
现在尽管是借着紧急学习医疗知识的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继续回避这个问题,方以寒其实清楚得很,这只是无济于事的扬汤止沸,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心结。
他总是说着等这次的事情解决后,再如何如何,实际上潜意识里完全不愿意去设想、去计划之后该怎么办,所以得知有了突发状况能够将其推迟后,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方以寒卷起讲义摊开那一页的一角后,又默默将它展平,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对江云邈说道:“下周三,我要去一次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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