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呈易后,方以寒没有再犹豫,抬手便敲响了方怀信的卧室门。

    从门外影影绰绰的形状来看,屋内的人应该是躺在床上,尽力想着要起身,一边支起身子一边痛苦地咳着,一边喘着气说道:“进来——!咳咳咳……”

    看来方怀信的病情已经挺严重的了。辛卯和方以寒一脸凝重地拉开木门,后者直接走了进去,而前者则站在门口,对外面的环境稍作观望后才关上门。

    方以寒着急地快步走到方怀信的床边半蹲下,对着方怀信朝自己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握住。而“父亲”的称呼到了嘴边顿了顿,还是喊出了口:“……父亲,您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了?要不然……还是别起来了,躺着吧。”

    辛卯站在门口处,看了正在对话的父子俩一眼,不动声色地调动脉冲,在方怀信的卧室周围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以防隔墙有耳。

    尽管方以寒劝诫过他,方怀信还是坚持着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满脸焦急地问他:“你的手臂……是怎么受伤的?还有……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到这儿来?是不是方呈易那个老家伙……咳咳咳咳!用什么事情威胁你了?!咳咳咳……”

    辛卯手上施术动作不停,眼睛趁着间隙瞥了一眼方怀信的情况——脸色极差,和上次见到的时候比起来,这伯父咳得更厉害不说,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完全没有进行治疗,倒更像是……被人故意下了药,将病症给恶化了。

    她皱了皱眉头,想着这时候最好还是别打扰他们两个人了,于是布下结界后就安静地坐到一边去,表面上保持沉默,实际上却是在默默地听着。

    方以寒虽是和自己的父亲生疏了这么多年,然而只需要父亲一句关心的问话,心里就涌上一股暖意。他温和地笑笑,只是眉宇间有些无奈:“手臂是在任务过程中受的伤,您不用担心。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我们两个自己来的,没有人威胁我们,您放心吧。”

    听到这里,方怀信似乎是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就用十分温和的眼神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辛卯。

    察觉到对方眼神的辛卯愣了一下,随后抬头望过去,怔怔地对上方怀信的双眼,正想着朝他礼貌地点点头,没想到这位伯父先朝她点了头,还开口问道:“你就是我儿子……心心念念的辛卯吧?”

    没想到这个中年人会这么说话,屋里呆着的两个年轻人都是一呆,随后那两张脸便不可遏制地红了起来。

    辛卯红着脸挠了挠头,闭了闭眼,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就是辛卯。”

    方怀信看着她,和蔼可亲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别紧张,前面一路进来的时候,以寒准夫人的身份用得不是挺顺手的?”

    语气调笑,完全不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么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的模样。

    方以寒闻言,哀叹一声低下头,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而辛卯这下则是彻底呆住了。

    她避开了和方怀信的视线交流,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没有获得您的同意,就擅自使用了您准儿媳的身份,很抱歉。”

    “哈哈哈哈!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更何况……以寒的眼光确实很好。”方怀信这下笑得更是开怀,然而下一刻便又痛苦地捂住嘴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抱歉,我这个不争气的身体,真的是……拖累了你们两个年轻人了。”

    辛卯听完他这么说,抬眸平静地看了眼方怀信原本病态的苍白,因为咳嗽而微微涨红的脸,半垂下眼。

    虽然他们告诉他,并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才到方家老宅来的,但是显然——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这位现任家主的眼睛。

    他很清楚,辛卯和方以寒,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情况才会来这儿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以方以寒的性格,只要能避开方家这个地方,他绝不会没事就上赶着到这儿来,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方家人的冷屁股。

    方怀信左右看看这两个青年人,不由得欣慰地笑了,接着却又用凝重中略带哀伤的表情对方以寒说:“以寒,关于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有些事想要告诉你。”

    方以寒愣了一下,随即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辛卯,然而没想到他父亲却说:“没关系,反正辛卯已经是自己人了,让她知道也没关系。”

    这句话一出口,辛卯又是面色一僵,下意识抬手抓抓脸颊。

    方以寒其实也很是尴尬,折在身前的受伤的手藏在绷带底下,偷偷摸摸地蜷曲了一下手指,只不过面上依然是浅淡的笑容,十分平静地说:“行,您说,我听着。”

    然而,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嘴唇微微翕动,吐出那一句话的下一刻,不只是方以寒,就连辛卯都变了脸色,双眸骤然紧缩。

    ——以寒,你的母亲……当初不是因为重病才去世的。

    ——而是因为方怀宇怕你会威胁到自己的家主之位,想要偷偷除掉你和你母亲。当时我的父亲不喜欢你们母子,对于大哥的这种做法也默许了。然而方怀宇没有想到,为了保护你,你的母亲选择将那些人引到了某处山谷,最终在那里被人残忍地杀害。

    而这一处山谷,就是当初方以寒执行任务时所在的眠霖谷。

    辛卯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方以寒,发现他也是同样的神情。

    她当初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是最沉痛的这一种——方以寒的母亲林隐,根本就不是病逝身亡,而是因为方怀宇坐上家主之位后,生怕方以寒这位小少爷会威胁到他自己的地位,于是动了歪脑筋想要除掉林隐和年幼的方以寒,却没想到……为母则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自己的孩子。

    “当初是我太过天真,”方怀信的脸上满是悔恨,眼底甚至隐隐闪烁着泪光,“我以为……只要我放弃对家主位的继承权,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就会放过你们,却没想到……”

    辛卯看着方怀信的表情,不由得抿了抿唇。

    却没想到,他的不争不抢,满心谦让,却让自己面对敌人时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也让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彻底失去了屏障。

    思绪及此,辛卯闭了闭眼。看来当时的方怀信确实是有够天真的。他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一厢情愿地以己度人,却不料只是把自己送到了别人的案板上,任人宰割。

    从方怀信说起这件事开始,方以寒就始终保持着沉默,低垂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脸上阴霾不明。

    “以寒……以前你一直想知道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咳咳咳……”方怀信一直半撑着身子,又咳了几声,“现在……我终于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你了。”

    方以寒抿了抿唇,仍然没有抬头,只是说话的语气听着有些诡异:“父亲……您瞒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今天、今天突然决定,要告诉我?”

    说到一半的时候甚至还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有些微微发抖。

    方怀信缓缓地躺到了床上,眼神略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原本抬起头,一脸要对着自己父亲发难的表情的方以寒,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什么意思?”

    方怀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以寒,好不容易和对的人相遇相知,不要像我一样……”

    辛卯听完也是一愣,旋即发现方怀信的表情越发不对劲。

    他明明是在笑,可他的眼神却像是透过虚空在看向另一个世界。

    “等一下——方以寒!伯父他……”顿了一秒,辛卯直觉不对,立刻起身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枯槁如柴的手从呆滞的方以寒手中滑落,方怀信带着幸福的笑容和双眸,只一瞬,便彻底失去了色彩和光亮。

    方以寒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微微翕动,也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父亲……”

    人已经没了。辛卯皱起眉头,稍稍侧过脸看了方以寒一眼,发现他脸上仍是震惊到缓不过劲来的表情,不忍地撇了撇嘴。

    像是立刻收到了方怀信去世的消息,方怀信的卧室外很快就被方氏的私人军列包围了。

    辛卯咂了咂嘴,不甘地咧了咧嘴角,随后仰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算万算,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啊。

    早先就料到,方家长老可能会在方以寒的父亲身上动手脚,然而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要将家主的死算在方以寒的头上。

    半跪在地上的方以寒动作温柔地将已经去世的父亲的双眼合上,随后又把他垂在床沿的手放进了被褥内,替他轻柔地掖好了被子,最后才站起身。

    他转过身,面对着辛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来,我们还是被算计了。”

    辛卯不动声色地将设在卧室外的隔音结界撤去,也极其平静地应了一声。

    “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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