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出生在朱家的孩子,一出生便被剥夺了绝大多数权利,自由,未来,甚至名字都是演卦堂的婆婆按生辰八字排好的,何其可悲?——题记
“随着最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被送进婆婆平时演卦的房间,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把门外的暗纹帘子抚平归位,倒掉计时用的香灰,然后提着袍子下摆匆匆往药楼奔去。
这是我在演卦堂兼任看门弟子的第一百二十八天,白天练功,傍晚看门直至深夜回药楼温书,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和其他师姐妹比起来或许还算有趣,起码我能见证朱家所有孩子的诞生。
朱家是个很特殊的家族,在这个外面普遍更喜欢男孩的时代,保持了严格的内门女弟子制度,家规森严,男性后代全部居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自由生长,女性后代便如稀世珍宝,一出生就要抱进演卦堂,排五行摸筋骨,然后送进育婴堂由师父们养大,学习各种药理,身法。
我心里胡思乱想,脚下走得飞快,但袍子宽大的下摆还是影响了我的速度,等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那里,右手屈起把玩着两颗珠子。
“师父。”我知道自己回来晚了一刻钟,看见她的瞬间就低下了头,乖乖见礼。
今天会是什么惩罚呢?
女人没有动,还是那个姿势,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了,我很自觉地低着头走进院子,脱下外衣,把自己的身体浸入药池里,然后默默忍受这钻心的痛苦。
这个池子里都是她收集回来的毒物,加了很多药材,用来泡澡,浑身就会有灼烧噬心的痛感,每次我犯了什么不轻不重的错,都得泡上一个时辰长长记性。
今天她出奇的沉默,什么也没和我说,但我知道她在背后默默看了我很久。
泡完药浴我去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回自己的房间,她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对着房门,依然保持右手屈起的姿势。
“收拾一下,出去采药。”
她说话吐词清晰,但声音非常清淡,音调低低的,像张纸飘落在地上,没有一丝波澜,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在这里,一定搞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决定我生死的时刻又要来了。
我很平静地打开柜子,取出包袱,把我的一些日用品,和各种药瓶装在了一起,打成一个死结背到背上,取下兵器架上一条软鞭盘在自己腰间,然后垂着头缓步站到门口,等着她先出门。
采药,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采药,而是朱厌伶常年进行的一种活动,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到各种古里古怪的地方,去找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而我,朱厌伶名义上的徒弟,唯一的任务就是陪着她,然后活着回来,不行的话,就是她一个人回来,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的脚步,我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认知,非常平静,到现在,采药已经像吃饭一样平常得刻进我的生活里了。”
看到这里,我坐直了身体,合上这本宋淮师父写下的手札,我其实并不了解她们的生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一具小小的躯壳里装了两个灵魂这件事。
从前认识宋家长女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常年需要吃药看医生来抑制自己心理疾病的怪人,白天知书达理上课学习,晚上变成人人畏惧的恶魔,能徒手掰断家里防盗窗的钢管。
很多时候我试图和他们解释,晚上那个人不是我,是一个叫宋淮的女孩,他们都不信,还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后来我也就不再解释了,我和宋淮除了这具共用的躯壳,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
看了几年心理医生,我开始明白也许未来的日子就只能这样和别人分享人生,不过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在白天清醒的时候,写下想和宋淮交流的话,我的一些疑问,那样晚上我睡着后,苏醒的宋淮就会在笔记本上写下她的答案。
很不幸,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不,也许宋淮是知道的,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见面,她所做下的事我不会有任何相关的感觉和记忆,同样的我对她而言也是一个陌生人,我们在一起磨合了很多很多年,直到身体可以承受两个意识同时出现,我们才算见上面。
说起来很复杂,她和我命途多舛的人生也有相似之处,一开始,宋淮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岭南朱家家主的弟子,她们那个家族更加复杂,不过宋淮说,她的师父是个人很好的女子,师父不愿意她掺和进一些很危险的事情里,没几年就把她送走了。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孤儿院,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白天的事她没有印象,晚上醒来被人欺负她就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我不知道宋淮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反正对于副人格,我一直持友好态度,宋淮从来没害过我,相反帮过我很多,我们更像一对孪生姐妹花,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开始把宋淮当成我真正的亲姐,给她改名叫宋淮安。
她刚出现的时候也不叫宋淮,叫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后来我就给忘了,干脆翻了很多古诗词集,找出这么一个句子:
长淮万里秋风客,独上高楼望秋色。
这句诗出自《淮客》,我觉得很符合她的性格和来历,一个与我共生的客人,现在已然成了我的亲人。
我们合力脱离宋家后,我就开始告诉那些想认识我的人,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性格很不一样,如此一来,很多时候他们就没办法一眼分辨到底面对的是我还是我姐姐。
说回到这本手札吧,这也是姐姐的师父凤凰留下来的,在一座古墓里,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拿回来,但姐姐说这种记叙手法不太像她师父的手法,字迹倒是没错,对于里面的内容,我们其实很少研究,因为不能确定它的真假。
在吴山居养伤的日子太无聊,我从随身的行李里面又翻出了这本手札,于是就当成晒太阳时的闲书来看,但越看就越对这个神秘的药学世家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我缠着姐姐给我讲一些朱家的事情,但她总是讳莫如深,说我知道的太多并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也就只能从手札中获取一些细碎的信息。
首先,朱家必定是一个重女轻男的家族,从姐姐的师父是女子,师父的师父还是女子就能看出来,不过姐姐的师祖应该不是什么心地良善之辈,从手札中凤凰师父的经历就能看出来,她对亲传弟子的死活毫不在意。
而且出生在朱家的孩子,一定是很小就和家人分离了,父母甚至连命名权也不会有,这种做法未免太独断专行,手札上说,朱家嫡系弟子的名字在凤凰这一辈全部从女,例如凤凰,她的本名就叫朱娉,她还有很多的师姐师妹,也全是女字旁的名字。
但是凤凰又说,她其实不是朱家血脉,是被她师父捡回朱家的,那么朱家嫡系肯定不会是完全按照血脉来分的,因为我还没有看完其中的内容,很多地方也就不去做分析。
“姐,你们朱家都会做什么药啊?”
宋淮安就笑:“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种话我才不信,我想应该是干的治病救人的行当,不然谁会允许一个擅长制毒的世家存在那么长时间?
吴邪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把手札摊开盖在脸上的样子,还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把我推回屋里去,我有点手痒,就想恶作剧吓唬他一下,刚要抬手拿下手札,突然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一个沧桑的老头子声音。
“吴老板。”
吴邪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语气不善地回道:“金万堂?你来我这干什么?”
他怕吵醒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脚步没有挪动分毫,显然对方是他不喜欢的人,不然他肯定就拉着人家去外面说话去了。
他们在我耳边对话,我要是不醒也太假了,而且对于吴邪不喜欢的人,我更没有什么必要装睡给他们留空间了,于是我伸了个懒腰,做出被吵醒的不耐烦的神色,盖在我脸上的手札就一下掉到了地上,封皮朝上。
对面那个叫金万堂的老头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上来想捡起我掉落的手札,被吴邪先一步拿走了。
金万堂大叫起来:“这是不是朱家的东西?”
吴邪一手拍拍封皮上的尘土,看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递到我手里:“什么朱家?”
金万堂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不会看错的,这是朱家的手札啊,快给我看看。”
我一听立马就把手札抱紧,扯着吴邪的袖子:“你个死老头子是强盗啊?上来就要抢我的东西?”
金万堂一听就愣住了:“什么?你的东西?你是谁?”
我的叛逆心理立马就上来了,横眉竖眼地叫嚣:“你管得着吗?”
吴邪一看我们要吵起来了,就推着我往屋里走,边走边对金万堂说:“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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