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漪虽身形未变,但好歹练了大半月的鞭子,力气已然比往日大了许多,只轻轻按着,楚氏便轻易挣脱不开。
楚氏推让几次后只好作罢,面上带着羞涩将银票收了起来。
目送楚氏走远,顾婵漪回身进院,视线扫过竹林时,脚步顿时停下。
青竹茂密,枝叶葱翠,夕阳西下,唯有霞光穿过竹林,瞧着似乎并无异常。
顾婵漪微微拧眉,直觉竹林里藏着人,上次楚氏过来,竹林无风自动,她便觉得不对,只是当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不敢涉险。
她反手向后拿到鞭子,小心谨慎地摸向竹林,站在竹林边,出其不意地甩鞭,惊起林中飞鸟。
顾婵漪抬头,快速扫过颤动的枝叶,然而,并未在其间看到人影。
她紧抿着唇,还想继续往里走,却在这时听到小荷高声喊她。
她定定地看了看竹林深处,收起鞭子,深吸一口气,“我在这。”
顾婵漪匆匆回到小院,便见小荷抱着匣子,满脸的眼泪,“姑娘,姑娘,钱匣子被人偷了!”
原来,小荷在屋里准备自家姑娘拜月乞巧,打开箱子一眼瞧见钱匣子没上锁,匆匆忙忙打开钱匣子,仔细清点,发现少了张百两银票,当即便急哭了。
顾婵漪手忙脚乱地帮她擦干净眼泪,急急道:“没少没少,是我拿去用了。”
小荷愕然,“啊?”
顾婵漪失笑,将她和楚氏的事说了,“求人帮忙,是不是要拿出诚意?反正等我们回去后,大房的东西迟早都会拿回来。”
小荷抱紧钱匣子,抽抽搭搭道:“可是,在拿回东西前,我们只有这些银子了。”
顾婵漪的祖父去世前,已经意识到王氏偏爱亲生子,苛待原配生的长子,是以在两个儿子都成婚后,便做主让他们分了家。
但彼时长辈尚在,便只分家不分府,各房管各自的账本,互不相干。
后来顾川追封为郑国公,顾家二房以王氏尚在、需为兄长照顾幼女为由,仍住在顾家不愿搬走,是以京中权贵皆不知顾家两房早早便分了家。
顾川离京前,已经将大房的东西一分为二。
只是当时两个孩子还小,顾川便将两个孩子的嫁妆与聘礼都仔细地锁了,钥匙与单子皆送往盛家保管。
但顾婵漪那时年仅八岁,顾川无法带着唯一的女儿前往边疆战场,且当时盛家无人在京中,顾川不得不将女儿托付给顾家二房。
如此,顾川特意将大房的库房钥匙交予顾婵漪的贴身嬷嬷,即小荷的母亲盛嬷嬷。
盛嬷嬷是盛家的家生子,与盛琼宁一起长大,是盛琼宁的贴身侍婢,后成为陪嫁与盛琼宁一道来了顾家。
盛嬷嬷嫁予顾川身边的长随,生女小荷。战事起,长随陪着顾川前往边疆,埋骨边疆。
盛嬷嬷拿着库房钥匙,掌管大房的账本,将整个大房守得如铁桶一般。
奈何顾婵漪当时被二房哄骗,错信歹人,王蕴以“借来应急”为由,从大房“借走”不少东西。
盛嬷嬷到底多吃了几年的米盐,一眼看穿二房的把戏,私下劝了顾婵漪多次。
顾婵漪倒是听劝,王蕴“借”东西的难度增加,竟使出阴损缺德的手段,慢慢将大房的奴仆打发到城外庄子上。
顾婵漪与小荷进入崇莲寺祈福,王蕴却不让盛嬷嬷跟着。
盛嬷嬷只好用小匣子装了些散碎银两并数张小额银票给小荷,毕竟过不了多久,盛嬷嬷便会接她们回府,况且两个小姑娘带太多银钱在身上,容易招惹祸事。
熟料,三天后,王蕴故意露出破绽。
盛嬷嬷却并未察觉,直接用这个缺口向外递信,被王蕴顺势替换了信件,反咬一口。
王蕴以联合外人企图偷盗主家财产为由,对盛嬷嬷动了私刑,强逼盛嬷嬷交出库房钥匙。
王蕴使了各种法子,盛嬷嬷仍咬紧牙关,王蕴只好将盛嬷嬷送往庄子看管起来,不让她往外传递消息。
顾婵漪前世直至病死都不知道盛嬷嬷为她做的这些事,她与小荷皆以为盛嬷嬷还在国公府,只是无法出来。
还是后来沈嵘回京,彻查顾家时,才在城外庄子的地牢里,找到枯瘦如柴的盛嬷嬷。
王蕴每次来崇莲寺见她,皆说盛嬷嬷在府中,琐事缠身不得闲,无法来寺中看她。
盛嬷嬷对顾家大房忠心耿耿,王蕴要维持和善二婶的形象,是以不敢轻易往盛嬷嬷身上泼脏水,不敢当着她的面搬弄是非,恶语中伤盛嬷嬷。
既然如此,顾婵漪回府后,若是没有见到盛嬷嬷,自然是要问的,如果王蕴不想徒增麻烦,必然要将盛嬷嬷好好地送到她面前。
顾婵漪思及至此,嘴角微微勾起,安慰小荷道:“无妨,离府时,我在我们两人的冬衣夹层里,悄悄藏了银票。”
小荷错愕,脱口而出,“婢子怎的不知!”
顾婵漪揉揉小荷的头发,眉眼弯弯,歪了下头。
“舅母和姨母给的私房钱,嬷嬷以为我都给王蕴了,实际上我还留了一点。”
顾婵漪顿了顿,声音都变轻了许多,“出来时原本打算日后有闲暇,带你偷偷溜出去逛逛,便特意把钱都带上了。”
小荷面露喜色,随即耷拉着眉眼,低声喃喃,“姑娘,我们何时才能下山啊。”
顾婵漪眸光微冷,语气轻缓,“放心,很快便能回去了。”
天地昏黄,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凉风吹拂,百鸟归林,行人归家。
一道人影踏着竹枝,稳稳落地,脚步飞快却不闻丝毫声响。
此人乃沈嵘身边的侍卫,名唤承影,他径直走进屋子,抱拳行礼。
“爷,竹林那边发现属下了。”
烛光下,沈嵘手捧书卷,眉目柔和,闻言挑了下眉。
他翻了页书,眉眼间透着几丝赞赏。
“第二次了吧。”
承影微微弯腰,低垂着头,闷声道:“是。三姑娘还进了林子,试探了一番。”
话音落下,沈嵘微微拧眉,小姑娘警惕性不低,但胆子着实大了些,才练了几日鞭子,竟敢在太阳落山时,独自涉险。
过了好一会,承影才听到上方传来轻叹,紧接着,“下次站远点,不要让她发现。”
承影应声称“是”,过了几息,又道:“今日来的是住在山下庄子里的楚氏,三姑娘请她帮忙送信。下面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这封信寄往丰庆州。”
丰庆州?
沈嵘翻书的动作一顿,“尽快送到。”
承影抱拳,“属下这便去办。”
承影在山下庄子外面守了一夜,整座庄子甚是安静,没有丝毫异样。
直至寅时末,承影才看到楚氏身边的女婢挎着竹篮从庄子里出来,走出庄子没多远,庄子里又出来一道形迹可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跟上了那女婢。
承影定睛一瞧,想起此人是谁了,正是初一那日上山找顾三姑娘麻烦的女婢,麻烦没找成,反倒被顾三姑娘暗暗吓了一通。
承影看着她们二人走远后,才快速跟过去。
两个女婢走到华莲山山脚的小镇时,天色微亮,街道上已有早起做买卖的商贩。
楚氏的女婢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行色匆匆。
喜鹊推开挡住她的挑夫,咬着下唇,快速追上去,深怕跟丢。
自打三姑娘上月来过庄子,楚氏便有些不安分了,不仅时常差人出去,甚至自个也出去了一趟,偏偏楚氏和她身边的人都是锯嘴葫芦,根本问不出话来。
且瞧她们主仆二人的举止,明显藏着事,喜鹊清楚二夫人让她来庄子上的目的,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既她已觉察出楚氏想要搞鬼,喜鹊自然要查清后上报二夫人,在二夫人面前露了脸,日后可少不了她的好处。
想到这里,喜鹊喜形于色,脚步越加快了,眼见便要追上,却偏偏有人推着板车从巷子里窜了出来,正正好撞上一辆运货的骡车。
两车相撞,将本就不大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喜鹊被人群围着,压根冲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楚氏的人消失在街口。
喜鹊狠狠地跺了跺脚,低声骂了两句,环顾四周尽是人,她越加气愤,只在心中暗道,回庄子后,她必要将那婢子捉来好好盘问盘问。
楚氏的婢子饶了两个圈,才遮遮掩掩地走进路边的驿站,交了银两,将藏在篮子底下的书信拿出来,亲眼看着他们将信收好,婢子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婢子却不知,她前脚踏出驿站,承影后脚便将书信取了出来。
楚氏乃内宅妇人,至多只能寻驿站帮忙递送,即便丰庆州紧挨着京州南边,送到别驾府中也需半月功夫。
然而,若有沈嵘插手,换上王府的好马,时间能缩短一半,在七月十五日前,书信便能送到收信人手中。
承影将书信交给府中暗卫,快马加鞭,路上耽误的时间便更少了。
不到五天,这封厚厚的书信,便送到了丰庆州别驾府大夫人盛琼静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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