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巴雅尔觉得月清音娇气,恐怕放眼整个辽国,但凡提起月清音这个名字,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娇气’。
可是就这样娇气的月清音,竟然强忍着水灾后难得的酷暑,顶着烈阳之下接过了她掌中沉重的铁勺为百姓施粥。
这样一坚持,就是整整半日!
见她额角渗出微微的汗珠,粥铺上方被烈阳渗透的‘沈’、‘月’二字,仿佛飘荡的锦旗,却也在这一刻化作她的布景。
见她唇角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不知为何这般又苦又累的工作,月清音看起来是真的乐在其中。
巴雅尔不能理解,看着面前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看着面前一个个蹦跳的孩童,月清音能笑出来已经是最大的克制。
更多的,她其实是想哭!
她从没想过,原以为重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报复夜景焕,将前世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一一还之彼身。
可是这一刻,凭借前世的记忆和自己的判断救下了整个江南的数十万黎民百姓,无数个家庭时……
月清音时常每每想起便控制不住的喜极而泣,不止一次。
这都是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所挽救的生命,至少这一刻,月清音才觉得重活一世仿佛找到了真正的意义。
面前这一张张面孔,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她重生近半年以来,对生活的救赎。
这般想着,月清音不自觉红了眼眶,甚至要强撑着心底澎湃的酸涩,才能忍住让自己的眼泪不要跌入百姓们的粥碗里。
“姐姐,你怎么哭了?”
月清音闻言,愕然一愣。
她抬起头来看见面前一名略显狼狈的中年妇人,抱着一个灰头土脸同样有些狼狈的小女娃,两边的麻花发髻已经微微泛起了油光。
可是这一刻的他们在月清音眼中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
“没什么,姐姐高兴。”
月清音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接过面前妇人掌中的碗,抬起已经酸痛的手臂盛起清粥递还回去。
换回来的,是一分情真意切的感谢,以及中年女人抱着怀中的孩子指向她,语气中满是激动欣喜道:
“娃儿,你要记住这个姐姐,她是我们江南的恩人。”
看着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月清音抿紧了唇,终于忍不住清泪跌落。
多日来的辛苦,从王之柔一事时就开始筹谋的江南一行,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源于月清音的一场梦魇,却无人可知,这场拯救伊始于更遥远的从前。
从辟易香囊的赈灾款,到皇太后寿辰的十里风荷。
甚至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近乎都是恰好迈入月清音刚刚铺设好的道路之上。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南数十万百姓……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知不觉间,江南神算子的名声再次重振江湖。
十年前的卦象应验,与此同时随着神鬼怪谈一同不绝于耳的,便是月清音这个名字。
在江南一些条件贫寒读书不多的百姓们耳中,都快传成了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瞧瞧咱们夜王妃,都给激动成什么样了。”
耳畔,忽然传来揶揄语声。
月清音愕然回头,却撞上沈凉的满眼打量,和月叮伶的关切目光。
“姐姐,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月叮伶的关心,表现得恰到好处。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审时度势,知道表现出自己的关心,不管是几分真假几分演技。
她‘失忆’以来,表现得一直像是和月清音情同姐妹那几年时的月叮伶。
月清音身体虚弱,时不时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而每次恰到好处出现在身边的人不是管家伯伯,不是父亲母亲,却恰好是儿时近乎如影随形跟在她身旁的这个好妹妹。
甚至可以说,不止一次,月清音的命能救回来,至少应该有月叮伶一半的功劳。
见她的关切让人分不清真假,此时此刻的月清音却也不希望剖开事实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既然月叮伶愿意陪她演出这场戏,她不介意把这场戏变成真的。
人生沉沉浮浮真真假假,何必万事都要刨根问底,得到一个自己并不会满意的真相。
“没什么,我……”
月清音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珠泪。
“我太高兴了,没想到这个梦真的救了这么多人。”
她有时候宁可前世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用她的鲜血淋漓满身疮痍,换来的江南繁盛兴荣,一如往昔。
夜景焕的戮心背叛是假,好妹妹的曲意逢迎是假,将夜北冥推上风口浪尖千夫所指是假。
唯独这江南明年今日盛开的荷花依旧,是真。
“姐姐,要不你和安王妃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和沈公子来。”
月清音闻言一愣,犹豫之间,月叮伶已经伸手接过了月清音掌中沉重的铁勺,继续有条不紊的开展面前的施粥工作。
而沈凉看向月叮伶时,眼中略带关切。
他欲言又止,似乎到现在也从来不曾想过,从前原以为步惊云那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话,有朝一日会全部成真。
而这个人竟然是莫名突然来到江南的月清音。
用步惊云的话来说,这个人也只能是月清音。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看着沈凉盯着月叮伶的背影发呆,月清音露出一个无奈笑意。
沈凉对于赈灾的抗拒仿佛仍在眼前浮现。
“我确实是不喜欢,从前施粥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好心没好报,墙倒众人推。”
沈凉的语声仿佛带了几分从远山吹来的寒意,月清音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也知道不该多问。
“你安排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离开之后,鱼米乡的水坝会继续加固,我来的路上,听说这是朝廷的安排。”
“还有你交代我提前准备的米面油都准备好了,应付这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那个辟易香囊,已经免费发放给灾民密集的人群了。”
沈凉说着,撇了撇嘴,似乎依旧是不理解月清音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做损己利人的事情。
就此事,还黑心的抽了他一成之前向华景楼所借用的款项。
偏偏这次赈灾的物资,确是夜王府和沈庄一人出了一半的资!
“后悔了?”
月清音挑挑眉,露出与沈凉如出一辙的揶揄之色。
“倒也不算。”
沈凉转身端下刚送出来热气腾腾的笼屉,从中拿出馒头与咸菜装在碗里递给面前的半大孩子。
还没来得及回答月清音的问题,便听面前的孩子语声清脆而诚恳的向他郑重躬身道:
“谢谢哥哥!祝哥哥顺遂吉祥。”
沈凉闻言不由得一愣,愕然看去时,却发现那孩子已经将馒头焐在怀中,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见到这一幕,沈凉不由得愣仲了许久。
月清音却轻笑一声,接过面前的难民递来的瓷碗,一伸手塞入了沈凉怀中。
沈凉蓦然回神,愕然抬起头来,却对上月清音一双清澈双瞳。
“要怪,就怪你有步惊云那么个无时不刻惦记着你的好兄弟吧。”
沈凉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眸,没好气的看着月清音搀扶着巴雅尔迈入院中的背影,毫不掩饰的骂骂咧咧道: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他?!我是不是你俩前世的冤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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