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箭有毒，月清音是知道的。
否则她不至于这么快意识朦胧，隐约可以听到月叮伶和夜景焕焦急的呼唤，却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
不知道夜北冥是否安全。
她虽不想皇帝遇刺过早地改变如今的朝局，却更不想夜北冥因此受伤。
毕竟若是比起感情不深的皇帝，月清音更希望夜北冥长命百岁。
但她……可能看不到了吧。
冰凉的江水浸入口鼻，刺骨的冰寒交织着翻涌而上。
原来连和夜北冥相处的这半年，也不过是她偷来的……
月清音有点遗憾，夜北冥公务繁忙，她本是理解的。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若是自己当初再无赖一点，就算是背上祸国妖妃的名头，让他多陪陪自己，那该多好。
湍急的水流撕扯着身体，仿佛快要将她掰成无数小块。
睁开眼面前皆是一片混沌的朦胧，但这次……可能不会再有什么重生了吧。
她不知，此刻渡轮之上，夜北冥跪在她坠落的那处护栏旁，神色满是阴沉。
他的长剑还染着尚未完全跌落的血迹，夜北冥带人飞快回绞杀了回来，却依旧是没来得及救得下她。
“夜王，这江水太急了，恐怕……”
巴雅尔满身滴着水，方才听见月叮伶撕心裂肺的哭声飞快看向窗外，却正见到月清音落水的一幕。
她动作飞快直接从船舱内的窗户一跃而下，然而饶是如此，下水之后也半分不曾寻见月清音的身影。
反倒是周遭冰冷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上，险些让她都没能爬上岸来。
夜北冥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没有想象中的悲愤，更没有想象中的暴怒。
他只是眼光冷冷的盯着这一处破碎的护栏，看着这周遭满地鲜血，不知是否也混杂着她的伤痛。
月叮伶到底是没能抓住月清音，此刻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满是鲜血的双手不住捶打着地面。
她暗恼为什么自己力气不能再大一点，武功不能再好一点。
亦或者，心不能再狠一点……
她幻想过无数次，是不是月清音死了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真正看她身负重伤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之际，良心那道坎终究是迈不过去……
“她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月叮伶不止一次的在想，若是月清音那只袖箭是朝向自己的，或许她就可以说服自己……
月清音的死，是她做梦也想得到的结果。
可是偏偏，哪怕已经是那样的情况，月清音竟然还拼了命救她最后一次。
若不是月清音那一只袖箭，即使夜景焕及时赶到，恐怕她也逃不过重伤濒死的局面……
所有人都以为月叮伶快要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却只有满脸呆滞跪坐在一旁的夜景焕，能明白她语气中的悲怆。
“你……你也别太自责。”
夜景焕满嘴苦涩，到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哪怕是曾经恨不得亲手手刃对方，可是真的看到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还就差那么千钧一发，明明就可以救回来的情况。
是个人心里，都不会觉得好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北冥嗓音嘶哑，想要看向众人，又生生忍住不愿扭过头来。
“你们这么多人，护不住她一个女人吗？”
在场之中最心碎的人，莫过于夜北冥。
他可以以命相搏保众人无虞，但到底竟没能保护自己最爱的那个。
夜北冥咬紧牙关，紧握的双拳隐隐颤抖，掌中的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之声。
老皇帝见状欲言又止，又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月清音这丫头若不是为了救他，不会与那名女刺客纠缠，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跑到甲板上去，更不会被箭矢重伤，不会落得眼前这副局面……
皇太后更是哑口无言。
她同样是眼眶通红，眼前仿佛浮现出月清音救了她一命，却还愧疚于将她一脚踢了出去的愧疚。
若不是自己这把老骨头，摔得爬不起来，也不会连累那丫头中箭。
巴雅尔指尖有些颤抖，腹中一阵绞痛传来，此时此刻众人都沉浸在月清音坠江的惨痛之中，却无人注意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反倒是夜北冥余光瞥见身侧一抹湿漉漉的人影，正是衣裙还滴着水的巴雅尔，不由得眉峰紧蹙。
他张了张嘴，哪怕不曾救回月清音，也应该感谢她第一时间跳下苏江试图救她。
好歹所有人之中，为了月清音，她也是真的尽了全力。
可是夜北冥却敏锐地注意到顺着巴雅尔裙摆蜿蜒而下的，除了淅沥的江水，更是夹杂着几分血色。
“安王妃，你可有受伤？”
听见夜北冥这样一问，巴雅尔不由得一愣。
她下意识要摇头，却见夜北冥已经眼光看向春月。
春月正沉浸在悲痛之中，莫名接到夜北冥的眼神，不由得一愣。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春月也反应过来不对。
见她瞪大了眼睛，连忙从阿影身上扯下大氅飞快冲了过去。
甲板上安静如死，却见春月将大氅披在巴雅尔身上，语气沉闷中带着几分焦灼道：
“快请太医来，给安王妃看看。”
说着，便迎着巴雅尔看向夜北冥的疑惑目光，被春月连拖带拽的拉进了船舱。
“北冥，朕给你一个月江南指挥使的调度权。”
“你派人去好好找找，江南流域都搜一搜，一定能找到她。”
皇帝这个位置，见过了太多生死无常。
可是却从来没有，如同今日这般令他难过……
夜北冥这孩子，本就自小不曾受过母亲的庇佑。
好不容易出现了月清音这个孩子，愿意陪着他包容他，打开他的心扉，弥补他这些年作为父亲都没能给他的一切关爱。
可是偏偏，时局怎么这般弄人。
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因月清音而重新维系，又在此刻随着月清音的消失而轰然断裂。
只有老皇帝能感觉到，他心里这一刻，甚至恐怕已经恨上了他。
夜北冥闻言僵了僵，他转过头来还想说什么，却又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但从他失望的眼光之中，老皇帝隐约可以感觉到……
他想说的那句话，恐怕是如果没有你，清儿就不会死。
如果所有人之中一定要死一个，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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