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行程推迟了些许。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反倒是夜北冥从来不回行宫,也不回临时安置的别院。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但唯独江边搜寻的人始终不曾停下。
有夜北冥的意思,也有王之彦的意思。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看到,那日跟去的护卫都有不同程度的重伤,但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为那场刺杀失去了性命之人,却是月清音。
听完春月的讲述,夜北冥从始至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他以为月清音会坠江,不过是个意外。
可是听说是她先发现在了混迹在众人之中的刺客,为了救皇帝才跟那名刺客撕打成了一团,甚至还救了皇太后一命之际。
夜北冥难以想象……
其实他心里清楚,月清音看起来金尊玉贵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但其实骨子里是有股狠劲在的。
她若是男儿身,其实更适合随他去前线上战场。
起码月清音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想要自己命的那个人。
那名害死她的刺客,倒头来还是死于月清音之手。
若是在战场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夜北冥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马革裹尸,送还家乡,只要是他能给的赏赐,必定半点不会吝啬于为辽国捐躯的战士。
可是唯独这件事发生在月清音身上时,夜北冥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他仿佛都能想到她的勇敢。
可是听春月说,若不是月清音中了一箭,恐怕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之际。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带人杀入那片树林之时,余光瞥见树上的那一抹寒光。
若早知道那里藏匿的弓箭手会要了她的性命,夜北冥只恨自己让那人死的过于痛快。
至少,要尝过她千百倍的痛楚,才可能任他魂归地府。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高耸的阁楼内,四处拉上了纱帘,隔绝所有光线。
黑暗中也不难看出,他的眼光不复以往锐利,反倒满是一副难以表述的沧桑之态。
春月沉声应是,明明应该转身离去,起码不该在他这般难过的时候叨扰他。
但前后犹豫了半晌,迈出房门之际,还是没忍住扭头道:
“主子,其实事情还没结束呢。”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那可是江水,就算不是洪讯时期,坠江之人都嫌少生还,何况月清音当时还身受重伤……
可是,毕竟还没亲眼见到尸体,不是吗?
“我知道,你不必安慰我。”
夜北冥深吸一口气,难得甚至没有因此而斥责多话的春月。
得知月清音坠江之后,夜北冥竟然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暴怒,而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平静之色。
却正因如此,反倒是让春月和阿影越发担心。
“主子他好点了吗。”
踏出房门,阿影的语声传来。
春月闻言,眼光暗了暗,轻叹一声。
“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他越这样,我反而越害怕。”
“要我说,咱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比如……”
看阿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春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哪里不清楚,阿影肯定又要说什么男人最懂男人,男人无非就那样的鬼话。
“你还是把嘴闭上吧,王爷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们出去鬼混的时候王爷可从来不去。”
“何况咱们王妃还没找到呢,宫里已经在变着花样给王爷塞人了。你这样做,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说起这件事,春月唇角勾起几分冷笑。
“什么二小姐,姮娥姑娘,哪个不比你想那些的好?你看主子他多看一眼了吗?”
春月说着,长叹一声。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小心主子发起火来,遭殃的还是你自己。”
“嘶,你这女人,我不也是为了主子……”
阿影话音刚落,大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两个人愕然回头,迎上夜北冥满是疲倦的容颜,只是看着两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们要说能不能离远点?在本王门前吵吵闹闹的烦不烦。”
这若是平常,两个冤家指定还要互相推诿一番。
可是如今这种非常时期,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往楼下走去。
夜北冥见状长叹一声,遥遥还能听见春月声音低低传来什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几日,夜北冥完全合不上眼。
他一闭上眼,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想到那日她忽然拉住自己,告诉自己注意安全……
若是他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夜北冥宁负天下人,都不愿最后整个世界只有月清音一个人受伤。
“清儿,怎么偏偏是你……”
……
事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三日有余。
夜北冥却到现在,连家书都不曾往月家修一封。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当初把月清音交给他,月老爷心里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两人大婚之日闹了那么一场,月老爷对于他做月家的女婿本就颇有微词。
可是事已至此……他更觉得对不起月清音,也对不起两位老人。
她素来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没想到月家珍惜的将她托付给他,如今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清儿……”
他的嗓音低沉,隐隐有些哽咽,却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
都说人在天有灵,刚离开的时候会在最亲近的人身边徘徊。
他不希望月清音会难过,此刻却更希望,如果世界上能有奇迹发生,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哪怕是用自己的命也好。
“若是用你的命,那还不如我自己走呢……”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飘渺的嗓音。
夜北冥愕然一愣,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窗外天色一片漆黑,他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清儿,是你吗!”
夜北冥瞪大了眼睛看向漆黑的四周,一时分不清他听到的声音究竟来自于梦境还是现实。
他焦急地站起身来想要寻找什么,愕然回头,却发现桌案上一只灰黑色的乌鸦正静静地站在桌边,歪歪头满是好奇的看向他。
乌鸦与夜色融为一体,它又从始至终不曾发出声音,以至于夜北冥一时间不曾察觉到这只鸟的存在。
正当夜北冥点燃烛火,却发现乌鸦脚上似乎绑着一张字条。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一切都显得荒诞。
他的屋里门窗紧闭,这只乌鸦又是从何而来。
展开纸条,看见信上的内容,夜北冥却不由得眉间狠狠一蹙。
“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这……这是?”
夜北冥从纸条中抬起头来,再想看那只鸟,却发现那只乌鸦竟然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唯独掌中这张纸条真实存在,毫无半分作假的痕迹。
他不由得一愣,往常来说这种事情平白发生近乎令人毛骨悚然,夜北冥皱紧眉头。
过往二十年,他不信命不信天,只相信掌中的剑,和事在人为。
但这一刻……
他宁可相信世间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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