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988年卡洛琳卡捷耶夫手稿《塔亚》第五章片段
第34章 1988年卡洛琳卡捷耶夫手稿《塔亚》第五章片段-[美娱]机关算尽-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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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瑟堡雨伞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必须承认,真实的格洛丽亚·嘉诗极难描摹。我的写作越是逐步推进,我就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不仅因为她已经隐遁数年,不见世人,还因为她是个掌握公众心理的高手。
纵观她的一生——是的,我知道她还在世,但她已退出公众舞台,所以我姑且使用这个说法——她都在非常仔细地雕琢自己的公众形象,其精细程度不亚于给一个初生的婴儿整理胎毛。要特别小心她留下的那些生动的细节,那是她故意露出的线头,留待后人做出她早已料定的诠释。我在这里提出,只有一种窥见她真实一面的方法,恰恰是回到她扮演的角色中去,那是她唯一挥洒内心的时刻。
今天,“麦卡锡主义”这个词已经变成了喜剧演员随意抛出的一个包袱,许多年轻人不知道它的可怕。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许多人因此入狱,失去工作,甚至失去生命。在约瑟夫·麦卡锡议员于1957年去世后,麦卡锡主义余波渐息,格洛丽亚·嘉诗却正是在这个时期受到了波及,成为麦卡锡恐怖后期最大牌的受害者。
这场风波起源于《加利福尼亚明镜报》发表于1957年1月25日的一篇报道。这篇中等篇幅、平庸煽情的报道的主题是一桩发生在北洛杉矶格瑞迪社区的灭门案,三人被杀,凶手当场被捕。这桩案子很惨烈,也很无趣,本该在一周内被公众抛入故纸堆,却因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演变成了一场持续两个月的“清洗”。
这条消息是先从格瑞迪社区兴起的,无头无尾地,人们开始传言尼科·特纳其实是格洛丽亚·嘉诗的舅舅,他们正是为了投奔她才搬来洛杉矶的。这个消息引起了《影星周刊》(一份低俗的大众读物)记者彼得·富尔顿的注意,他紧紧抓住这条看似虚浮的线索,花了一些时间,贿赂了一些人,查清了格洛丽亚那被封锁的过去。
1957年2月1日,《影星周刊》发行了冬季特刊,封面报道标题为“你很喜欢把大众当成傻瓜吗?”副标题为“格洛丽亚·嘉诗诞生记事”。这篇报道杀人不见血的险恶之处,只有穿过看似表面的文字,撇开对刊物的偏见,才能充分体会到。首先,报道采用了粗俗流畅,便于为大众接受的语言,标题直接把格洛丽亚和美国民众对立起来,极富煽动性。然而整篇文章的行文逻辑密不透风,证人的姓名身份一一可考,从助产士到邻居,从牌友到木匠搭档,一条紧凑的证据链揭示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实:
格洛丽亚·嘉诗,纯洁无瑕,高高在上的好莱坞圣女,是一个俄罗斯娼女和意大利酒鬼醉后乱性的产物,她是个下贱的私生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父亲承认过。
除了文字外,这篇特别报道还配有多张实地拍摄的照片,包括格洛丽亚出生的非法诊所,她幼时住过的肮脏出租屋,粪水和呕吐物横流的街道——那是她童年奔跑玩耍的地方。看看我们信仰的是什么人!彼得·富尔顿让民众相信,格洛丽亚·嘉诗的崛起是苏联的阴谋——就算不是,也是对美国的嘲讽,他巧妙地将格洛丽亚为在好莱坞谋生存采取的无奈策略转化为蓄意欺骗大众的恶毒计谋。报道旁意有所指地配了一张格洛丽亚穿着伊迪斯·海顿设计的红色套装裙,站在林肯雕像旁面带微笑的照片。一下子,她从高贵如王室成员的名流公主变成了来自东方的邪恶间谍。
一时间,众人哗然。
《明星周刊》《好莱坞报道者》《名利场》《综艺》杂志,甚至不大关注好莱坞风吹草动的《纽约时报》都全部加入了进来。近一个月内,格洛丽亚·嘉诗长时间占据着大大小小报纸的版面。众多记者、作家一拥而上,撰写了相当多热血澎湃的讨伐檄文。一名议员理查德·费尔班克斯公开呼吁展开调查并将格洛丽亚驱逐出境。他说“这个自由的国度不欢迎阴谋家的孩子。出于对苏方通过文化娱乐活动进行渗透的担忧,我们必须求助于联邦情报机构和民众的力量。”来自纽约和密歇根州的国会议员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提出“间谍活动并未消失,而是变得更为隐秘”。卢森堡夫妇和格洛丽亚的名字被频繁联系在一起,“嘉诗小姐也许会成为苏联在国内招募间谍的一个灯塔式的人物”。
“塔季扬娜·斯潘捷洛娃”,这个名字也被翻了出来:从她母亲的姘头名单,到她邻居口中小女孩古怪无礼的琐事,向人们证明,这个女孩从头到脚都是邪恶的。在经济危机造成的苦难漩涡中,这个23岁的年轻女孩成为了众人怒火的发泄口。
人们总爱盘点电影明星过气后精神失常乃至自杀的案例:卡普西尼坠楼而亡,卢佩·贝莱斯服毒自尽,贝拉·达维死于煤气中毒。在好莱坞,你可以一夜之间名满天下,陡然迈入一个充斥着奢侈品、香槟、皮草的玫瑰色世界,但也可能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像这样短时间内生活的剧烈变故,对人的精神打击是极其巨大的。尤其在人才济济的好莱坞,少有人能在倒下后东山再起。这种眼看着自己的名气财富一点点被后辈夺走的感觉,就像倒在沙漠中,清醒地看着蚂蚁一点点分食自己的身体,此般无力回天的绝望,恐怕很少有人能承受。
让我们以清单的形式简单罗列一下格洛丽亚在这段时期内的遭遇吧:
(1)电话被fbi窃听,私人信件被开封检查,频繁接受询问,每次出门都有人跟踪监视
(2)收到了两百余封恐吓信,共计五十四份死亡威胁
(3)正在和英国戏剧界巨擘艾尔菲·科尔伯格商谈的新项目被迫停止
(4)影迷会解散
(5)片酬和广告费缩水近一半
其中一封寄给她的信原文如下:
“我觉得你应该自杀。你活着一天就有一天是个下贱的婊子,永远低人一等。”
她的反应如何,并没有多少资料佐证。第一个原因很容易理解,她深居简出。但是,在讨伐一方大做文章,舆论状况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下,她应该迅速给出有力的回应,凭借她此前积累的良好口碑,应该能很快扭转局势,但她始终保持沉默,黑洞般的沉默。她的沉默如此坚定,我甚至开始想,也许她从中得到了愉悦,这简直简直像是欣赏着苦心建造的事业巨塔的垮塌一样。
在这段恐怖的时期,我收集的材料证明她做了两件事:
第一,1957年2月1日清晨,格洛丽亚去了尼科·特纳一家殒命的现场。目击者说,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没有进入房间,在楼外默默地站着。也许是意识到有人在看着她,她放下了一束白色玫瑰,呆了不满十分钟就离开了。她献花的身影被拍了下来,刊登在第二天的《先锋观察报》上,坐实了她和特纳一家的关系。
在去过特纳家三天后,她去米高梅公司参加一场会议。
众所周知,米高梅公司为了炫耀其旗下庞大的巨星阵容,特意建了一条铺着红绒地毯的金色走廊,在墙上挂满了明星们的肖像,这就是著名的“星光长廊”。那时,格洛丽亚的照片被放在诸多同代演员之前。
2月4日早上,格洛丽亚·嘉诗于早上十点进入公司大门,身旁有一位助理,一位米高梅公司的陪同人员。10点13分,和往常一样,她穿过“星光长廊”。就在她即将离开走廊,进入电梯之际,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并且冲向了她。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只有她的助理在男人即将冲到她面前之际用尽全力抱住了男人的腿。这一举动阻止了男人袭击格洛丽亚本人,却没有阻止他掏出一包漆弹,用力把黑色油漆砸在格洛丽亚抱着百合花的肖像上。
她本人目睹了全过程。
她有何反应?不清楚,但据当天的记录显示,当天的会议于上午十一点正常举行,主题是该如何友善圆满地结束和艾尔菲·科尔伯格的合作。这场会议极为冗长无聊,格洛丽亚和高层们一起讨论了处理此事的每一个细节。关于送别宴会的菜品细节,她说“最好把牧羊人派和乳脂松糕换掉,科尔伯格是个地道恋家的英国人,他一定更想和家人共享英式风味的菜品,而不是我们。”
米高梅公司的诸位高层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他们苦口婆心地劝她早日出面道歉,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因此置若罔闻,谁都拿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没办法,就连袭击事件也没能动摇她的决心。
我写作,是因为有些事我无法理解,格洛丽亚的这段经历就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一个把握公众心理的高手,为什么始终沉默?大众的怒火是一场激烈而突然的无妄之灾,一个正常人应该愤怒,应该痛哭,应该发表激烈的抗辩,应该为挽救自己的事业四处奔走,而不是沉默,如一潭死水。
我不觉得她超凡脱俗,我只觉得诡异。
我想了又想,有两种可能:一个可以直接终结这本书的写作,另一个更为可信——她在别处得到了心灵的慰藉。
1956年冬季,格洛丽亚和门罗·格雷科相恋。格雷科比她大五岁,已经征服了苛刻的欧洲影坛。两人合作出演了电影《恋爱副本》,甫一见面,格雷科便被她的美貌征服了。起初,她像株含羞草般躲避他的追求,可是感情经历如一张白纸的二十二岁姑娘怎么抵挡得住花花公子的嘘寒问暖,她接受了他。
后来,格洛丽亚回忆道:“那是《恋爱副本》拍摄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回家了。不知怎么的,我又走回我和门罗共舞的马戏团布景处。我在黑暗中一个人站着,泪水从脸上滚落。拍摄结束了,我很难过,不知道如何排遣这种情绪。这时,有个人打开了灯,把光带进我的世界,那就是门罗。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走过来轻轻抱着我,和我跳舞。没有音乐,但我们跳了很久很久。大概就是那个晚上,我下定决心要嫁给他,最打动我的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他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主流的观点认为,格洛丽亚和格雷科的恋情是由电影公司推动的。如果是这样,在格洛丽亚迅速跌入事业低谷时,这段关系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高踞于比弗利山顶峰的洁白神殿,一夜垮塌。高层,经纪人,影迷,都认为她不可能在经受过这样的打击后站起来,那些曾经坚实地团结在她周围的人一拨接一拨离开了,格洛丽亚又回到孤家寡人的状态。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门罗·格雷科,这个不靠谱的浪荡子,非但没有弃她而去,反倒第一时间站出来捍卫她,并且在这持续了两个月的风波中,一直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
漆弹事件后,他罕见地公开指责袭击格洛丽亚的疯狂粉丝马库斯·切尼(大家都知道格雷科有多厌恶媒体):“这完全是疯狂的行为,他不应该被称为粉丝,因为这称呼暗示着格洛丽亚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才导致他的袭击。无稽之谈!不该以任何方式合理化暴力。格洛丽亚没有做错任何事,针对她的集体欺凌应该到此为止。我们应该做的,是为死者哀悼,并反思是什么导致了此类恶性犯罪事件的发生。”
特纳家遇害一个月后,格雷科顶着一片骂声,做了和格洛丽亚一样的事。他来到谋杀案现场为特纳家献花,被记者围住。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说如此恶毒的话。我了解她,她是我见过最杰出的演员,为人善良友好,值得每一个人的尊重和喜爱。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我不是懦夫。”他讽刺地笑了笑,好似意有所指。
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多,门罗·格雷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拉开车门准备离去。
“这是否意味着你们的婚约确有其事?”
格雷科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蓝眼睛放出摄人的光彩:“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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