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不愉快的晚餐,母亲说着莉莉安娜·杜邦和jp摩根家小儿子圆满的联姻。“你没到现场真是太可惜了,萨拉,莉莉安娜穿了一身我见过最漂亮的水绿色婚纱裙,那天她美得难以置信,我简直无法把她和从前那个满脸雀斑的胖女孩联系起来。女儿,你可比她漂亮得多,难道你就不好奇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

    “谢谢了,妈妈,我暂时还没这个好奇心。”

    “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的,你应该早点开始筹划。”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这样,等我们死了之后,还会有人照顾你。”

    可是,你们在活着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啊。我的心,我的爱,我在逃避什么,你们通通不了解。我这样想着,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说了也没用。

    “你下周末没事吧?”母亲问道,“有个来自罗德艾兰岛的年轻小伙子要来我们家做客,你不该缺席。”

    “妈妈,拜托你别这样”

    “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这样有错吗?”

    “吃甜点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忽然说,“今天的开心果饼干很不错。”

    好容易回一次家,又是这些庸俗不堪的话,又是重复了无数次的争执。我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母亲就是不肯相信我已经找到了想要奉献一生的事业呢?

    就在我以为今晚的折磨终于结束时,父亲再度开口:“萨拉,我知道你现在和小詹姆斯·罗斯福一起工作。”

    从父亲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骤然紧绷。

    “是的,爸爸。”我尽可能简单从容地说。

    “哦?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母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詹姆斯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由他来照顾你,我和你母亲都会很放心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说话,那就是有谱咯?”母亲笑着端起酒杯。

    “那样很好,我会和埃利奥特·罗斯福谈谈的。”父亲微笑着说。

    我犹豫着,最后出于某种原因,我并没有把格洛丽亚的存在告诉他。

    格洛丽亚的“丑闻”爆发的那段时间,我们正在为一幅名为《徽》的艺术品寻找买家。这是一幅探索在什么情况下,普通的易拉罐拉环会变成具有象征意义的“徽章”的作品,展现出了少见的敏锐犀利。詹姆斯非常看好这幅作品的潜力,如果顺利,我们将作成画廊本年度数额最大的一桩交易。两周来,大家都为这桩交易矜矜业业地工作着。因此,虽然我、威廉、明妮都对这期风波有所耳闻,但谁都没有首先提出这个话题,我们不想让詹姆斯烦心。

    这天,我先于早晨八点抵达了画廊。九点,詹姆斯骑着自行车到达。一个小时后,刚从柬埔寨飞回美国的卢曼·柯西旭走进门,带来一叠买家发来的传真,夹在纸张中的,还有一份《纽约时报》。

    《红色圣女:麦卡锡与隐藏的威胁》,这是报道的标题。配了一张格洛丽亚的照片,照得极美,她很适合抹胸式长裙,我瞥了一眼,匆匆别开目光。

    “最近城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个大新闻!”柯西旭夸张地挥动着粗壮的手掌。

    威廉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这是真的吗?”他看了詹姆斯一眼,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个人是不信的。”

    明妮也走到了我们身边,她翻动了一下报纸,摇了摇头:“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太残酷了,她真是可怜。”

    柯西旭大大咧咧地说道:“媒体只是在完成他们的本职工作罢了,真相——无论存不存在,总是值得探寻的。詹姆斯,你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嘉诗小姐,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我看着他,我们都看着他。

    像是怕惊扰了照片里的格洛丽亚一般,詹姆斯把报纸轻轻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勇敢地直面我们的目光,大方一笑:“她的故事,我早就一清二楚。是真的又怎样?不是真的又怎样?我对她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而改变。现在大众这样逼迫她,不就是希望她发个声明,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宣誓永远效忠美国吗?可一个人要如何和自己的根一刀两断?要她抽干自己的血液,毁坏自己的面容吗?哪个谴责她的人能做到这些事?”

    会后,我们散去各做各的事情,詹姆斯肚子留在会议室。我有些担心,于是接了一杯咖啡,打算去看看他的情绪如何。

    从门敞开的缝隙里,我看到他弯着身体,俯视桌面。那张被抛弃在角落的报纸现在正躺在他的视线中,他默默无言地看着,似乎有一丝奇异的微笑飞快地从他脸上掠过。不过,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他的表情很快转为阴云满布。他呈现出来的微妙状态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敲敲门。

    “嘿,还好吗?”

    詹姆斯看向我,眉头紧锁:“不大好。我家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世,报纸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这不是个好时机。”他喃喃地说,目光散乱。

    詹姆斯的家人要他和格洛丽亚分手。

    一开始,罗斯福们采取的是怀柔政策,还只是让他的哥哥姐姐出面劝他,没有奏效,他说他绝不会在这个艰难时刻离开格洛丽亚。然后,对面的态度也强硬起来,罗斯福家的大家长——詹姆斯的父亲命令他必须和那个女孩分手。詹姆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以绝食抗争。

    这简直是疯了,他拒绝进食,同时拒绝停止工作。像往常一样,他周一到周五在议员办公室做行政助理,周末到画廊处理《徽》的收购事项,骑自行车上下班,然而粒米不进,只靠喝水维持生命,谁劝他都没有用。他坚持了四天,晕倒在办公室,我们快被吓疯了,连忙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

    医院里,詹姆斯躺在病床上输营养液,他的母亲哭着扑在他身上求他吃东西。他坚决地摇头,直到他母亲答应站在他这边去和他父亲谈判为止。

    詹姆斯惨烈地取得了初步胜利,但他没有想到,是格洛丽亚提出了分手。

    后来我听说,她承受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她不仅要面对公众的恶意,罗斯福家族的人更是直接找上了门。埃利奥特·罗斯福礼貌地接见了她,告知她他们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也绝不会祝福她和詹姆斯的关系。她可以继续和詹姆斯在一起,那就意味着在诸多长辈眼中,她变成了一个挑动继承人和家族反目的角色,不论对她还是对詹姆斯,后果都不容乐观。眼下,詹姆斯可以保护她,可问题是,一个被家族放弃的人要如何保护她一辈子?更何况,她能保证一定能和詹姆斯相亲相爱,走到人生的终点吗?如果日后他们分手,詹姆斯还可以回到罗斯福家,继续做他的小少爷,而她呢?除了家族的敌意外,她什么也得不到。

    但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所以当她最终主动提出和詹姆斯分手时,我们都对她产生了很深的敌意。

    今天,她走出电梯,来到了画廊。和我想象中不同,她并没有被连日的新闻风波折磨得憔悴不堪。相反,她面颊光润,身上那套血红似火的套裙更显得她明艳动人。另一边的办公室里,詹姆斯脸色苍白,他瘦了十几磅,颧骨突出,下半张脸满是胡茬,这一对比刺痛了我们的眼睛。没有人理会她,大家都装作没看见。

    她在刻薄的空气中站了一会儿,朝我走来。我垂着眼皮,低低看见她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袋,我闻到了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早上好,萨拉。请问”

    “吉米在会议室。”我说,没有和她寒暄。

    “谢谢。”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笑意,我忍不住抬头看去,她那长得过分的睫毛扇动着,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微尘,那光景令我很心烦。

    “快进去吧。”我低声说。

    她走进会议室,很久没有出来。我咬紧牙关,窗外寒风瑟瑟。

    她离开的时候,会议室门大开着,好像医院雪白的颜色,有意告诉我们,里面的人受了伤害,需要帮助。

    詹姆斯瘫倒在椅子上,紧闭着眼睛,显得十分无力。而她把他留在身后,步伐优雅,这一幕更点燃了我们的怒火,只是因为詹姆斯的缘故,大家才都克制着。

    她按下电梯按钮,门缓缓打开,她没有马上离开。相反,她又回到了办公室,她的脚步声离我愈来愈近。她来到我的桌子旁。

    “萨拉。”我看向她,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似乎很平静。然而,令我震惊的是,她仿佛被一些比恋人分手沉重千万倍的东西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从角落里龟裂开来,仿佛在我眼前破碎了。她不难过,但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震惊造成的失语瞬间,我原谅了她,她也看到了我的原谅。

    “照顾好他,拜托了。”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会的。”

    像是努力把破碎的脸庞弥合起来般,她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我原谅了格洛丽亚。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难道詹姆斯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我早说过,她是在利用他。”

    “哼,这些女明星全都是满嘴谎话的下三滥。”

    我们涌向会议室。

    “没事的,老兄,振作起来,”柯西旭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以示支持,他充满敌意地看着格洛丽亚离开的方向,说道,“好女孩多的是,别伤心了,那个婊子不值得。”

    詹姆斯突然爆发了,他甩开我,一拳把柯西旭打倒在地。“永远不要称呼一位女性为婊子!”他喊道。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柯西旭捂着颧骨大叫。

    “去你的,我才不在乎!”

    “你疯了不成?”

    “如果有人用这个词称呼你的母亲,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会是什么感觉?”

    “操!你给我闭嘴!”

    柯西旭跳了起来,似乎想揍詹姆斯,而詹姆斯也毫不退让地摆出格斗的姿势。威廉和明妮赶忙拉住了柯西旭,我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气氛非常紧张。

    “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和我说话!”柯西旭愤怒地说。

    “卢曼,你是男性沙文主义者吗?你是纳粹吗?”詹姆斯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我不是!”

    “那就别用那个词说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当你在为你们的未来抗争的时候,她已经把你抛弃了!至少我妻子不会这么对我!”

    一听到这句话,詹姆斯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放下拳头,颓然倒进椅子中。

    柯西旭取得了胜利。

    他整理好在冲突中被撕破的衣袖,高傲地看了詹姆斯一眼,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这间小小的画廊,风雨飘摇。

    失去了柯西旭,售画工作几乎无法进行。明妮、威廉和我继续顽强地坚持着,但我们都知道,如果詹姆斯再不振作起来,画廊倒闭只是时间问题。

    一周后。

    我在咖啡厅吃完晚餐,然后去看了场电影。散场了,我走过办公室,发现灯还亮着。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詹姆斯看着《徽》,一言不发。

    “你还好吗,詹姆斯?”

    他转向我:“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什么?”

    “美,丑,激情,灵感,庸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窗外的高楼大厦黑压压一片,原来是停电了。

    这曾经承载着我们欢笑泪水的画廊陷入黑暗,一片白色的月光从窗外照在詹姆斯的身上,尖利得仿佛割伤了他的皮肤。尽管如此,他依然十分英俊,那片月光既伤着了他,也赋予了他神圣的气息,我眼中的他简直不像凡人。那张因悲伤而扭曲的脸,不知怎么的,让我想到教堂中的受难圣徒像。

    不知怎么的,这情景让我好想哭。他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心怀着一份最纯粹的爱,然而这份爱情被世俗无情地碾碎了。我明白,那个詹姆斯再也回不来了,恐怕画廊的关闭已成定局,他会离开艺术圈,投身政界,因为这次沉重的打击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弱小,连他的爱人也无法保护。他必将走上一条攫取权力之路,他会污浊,会腐朽,那阳光一般温暖明亮的热情已经灰飞烟灭。

    就在我悲伤的当下,我的内心竟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我想起了格洛丽亚离开时的那句“拜托了”,我觉得我需要做些什么,如果眼前的路通往地狱,那我至少应该陪伴詹姆斯一起走。他曾用他那耀眼的热情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不能再这个时候弃他而去。

    “如果你需要我”我干涩地开口。

    詹姆斯忽然走过来抱住我,他的力气很大,我无法挣脱。

    他的语气中满是绝望:“萨拉,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别离开我好吗?”

    “我不会。”

    “别离开我。”

    “不会,我不会的。”我一遍又一遍地说。他的嘴唇贴上我,触感比我的泪水更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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