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夜深未曾细瞧,这次一看,沈将军府邸与别处甚是不同,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朱漆正门上挂有一大匾,匾上大书着“将军府”,司予看得出,那是舅舅的笔迹。

    可门后,却着实让人有别有洞天之感,沈南慕带司予穿过将军府的园林,走在紫藤蔓缠绕、紫藤花垂挂的回廊下,瞧见园中,内有假山石峰,泉水湖泊,沧桑古树,庭院玲珑静谧,亭台水榭隔水相望,粉墙黛瓦映衬着石桥流水,楼阁古朴典雅,朴素开朗,颇有水乡风韵,司予行走于此,恍若游于书中所写的江南苏州。

    她心中惊叹,这京都府邸,居然有这样的住处!

    走进一上写着“风月”二字的圆门,沈南慕说:“这便是我娘住的院子,入门便是了。”

    司予止步,有些惶惶不安,她问他:“这样真的可以吗?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妥?”

    沈南慕眉头仍皱,面无笑意,回头瞧着她,语气坚定地说:“可以的。”

    说完,拉起她便往里走,她不解沈南慕为何如此坚定,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推门而入,隐隐的檀香味儿夹杂着汤药味儿钻入鼻中。只见沈将军正守在沈夫人,见司予前来,起身向司予行礼,他面色疲惫,司予一看便知,定是在夫人身边守了许久,心生一阵感动,夫妻间这样的情感,她还不曾见过。

    司予上前去看沈夫人,她紧闭着双目躺在床上,几日前她还是那么温婉美丽,此刻却憔悴尽显病态,她唇角干燥得有些起皮,怀中还紧紧地抱着一团东西不知是什么。

    沈将军看看司予又看看沈夫人,他俯下身子,握住夫人的手,轻轻在她耳畔说:“夫人,夫人,女儿来看你了。”

    司予一听正欲惊着去看沈将军,却见沈夫人已缓缓睁开了眼睛,苍茫的眼神扫到司予那里,突然有了神采,挣扎着坐起来,将怀中东西扔到一边,伸手让司予向前,嘴里“希儿希儿”地唤着。

    司予顺着上前坐在她身边,想着“希儿”该是她女儿的乳名。她任由着沈夫人将她搂入怀中抚摸亲吻,她一遍遍地摩挲司予的眼角,一遍遍地听她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回来看娘?”

    司予感受着她手心的柔软,怀中的温暖,还有她那因发热而滚烫的脸,觉得自己偷走了其它女孩的东西,可这种温度,温暖着司予将要冷下来的心。

    还好,她惊慌之余还记得来意,便说:“您……若您再不好好吃药,女儿便走了。”

    沈夫人听罢,将她抱得更紧了,只听她说:“不可以,希儿,你别离开娘,娘现在就吃药,现在就吃药。”

    她像个孩子一样慌乱,环顾着去找药吃。

    深南慕连忙将桌子上的汤药,端到沈夫人跟前,她接过后,将药一口气喝完了。

    深南慕和沈将军在一旁,都松了一口气。

    司予为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说:“这样才对,喝了药,身体才能快快好起来。”

    她紧紧地拉着司予的手,眼睛里充满宠溺地看着她,开始跟她说话,司予装作是她许久未归家的女儿一一应对着答。

    药物中有安眠镇静的成分,沈夫人说了一会儿眼皮低沉,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睡时手里还握着司予的手,嘴角仍带着温婉的笑意,司予见她熟睡,将手轻轻抽出,又为她掖了掖被角。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忽然好想母亲也抱抱自己。

    方才沈将军接到紧急召令,已进宫去了。只有深南慕在屋外守着,看沈夫人喝了药,安静睡去,高热已退,深南慕原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散开来。

    “今日谢谢你啊。”他拉着司予在水榭中坐下,四周花木茂盛,青葱翠绿一时分不清是盛春还是盛夏。

    “沈夫人喝过药,就能好吗?”

    “我娘这是老毛病了,这些年没少为我妹的事犯癔症,那药效果很好,吃了就没事了,只是我娘怕苦,总是不好好吃药。”

    司予垂眸,喝了一口手中的热茶,说:“若你妹妹没丢,有父母哥哥的疼爱,她应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孩。”

    “傻丫头,在我心中,你和我妹妹是一样的,以后哥哥也会疼你的。”说着摸了摸司予的头,也是那样宠溺地看着她。

    司予见沈南慕心情好一点了,便打趣说:“这沈大将军府邸就是不一样,这些花草什么的,我都叫不出名字。”

    “这是先帝刚登基那会儿,亲自画的图纸,请能工巧匠建造的,还没竣工,我爹爹便回南方了,这次回京都,也是第一次住这里。”

    司予浅浅一笑,说:“舅舅有心了,将军是南方人,这样住得舒心些。”

    “小妹啊,你知道吗?你和我妹妹还有一处相似的地方。”他一提到妹妹便会嘴角露笑,好像是回忆到了以前许多开心的事。

    “你们左边的眼角啊,都有一颗泪痣,很漂亮。”

    司予去摸自己的眼角,似乎那地方还残留着沈夫人指尖的温度,心中大悟,说:“怪不得你那么坚定这法子有效。”

    他大笑,说:“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天晚了,留在这儿吃饭吧。”

    “不了,你还要照顾你娘,我这就回去了。”又顿了顿问:“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将军现在被叫进宫了?”

    却听他一脸诧异地问司予:“你不知道?”

    “什么?知道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是……是关于……”他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才说:“是关于李太傅的,太傅生前在狱中留下一封血书,道明了科举之案原委,指明了幕后之人。后这封血书被抄数份,昨夜一夜间散布京都官宦百姓家门口,血书原件竟也越过内阁,今日一早赫然出现在皇帝书案之上。科举之案起因便是那河南考生当街拦太傅车马,后来那考生暴尸街头,人尽皆知,这不免引起民愤,还有那些还算正直的朝中官员,都在声讨,要求还太傅公道。”

    司予听着听着,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好像又看到了那夜东厂监狱之中跪着的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人。

    过了许久,她抽泣着:“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太傅斗南一人,不该被世人误解。你可知,将血书抄录散发之人是谁?”

    司予抬起那闪着泪光的眼眸,看向沈南慕。

    “是三殿下。起先没人知道是他,只是今日早上那封血书,是他亲自呈上的。”

    司予舌尖打颤,说:“他为何不曾告诉我,住在他家中,我竟对此全然不知,今日他还陪我去乾清寺超度,原来他都知道……他怎么……”

    此刻,她十分想见到他,起身便要走,却被沈南慕拉住,他似乎看透了司予的心思说:“他不在家,进宫去了。”

    “你怎么知道?”

    “请我爹进宫的公公说的,我已让人去打听了。”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司予焦急地问沈南慕。

    他摇头,就在这时,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那小厮将打听到了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与两人听。

    沈首辅和沈太后打错了算盘,他们以为李太傅之死,不会闹起什么风浪,可他们低估了朝堂之上还有一群以仁义道统为宗旨的儒臣,还有那只认道统王道的小皇帝。德高望重之老臣带领着李太傅与忠文公的门生,浩浩荡荡几十人,跪在太和殿前。

    他们既为还李太傅清白而跪,还为三殿下赵炳楠而跪。

    他们所求,是给赵炳楠一个皇子本该有的东西——封王加爵。

    司予听罢已经不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无助地问:“哥哥如何看待这事。”

    “先帝之意无人敢揣度,并未废除他皇家子孙的身份,成年之后也未提进爵之事,按说三皇子本该封王赐封地,可直至先帝驾崩,也无人提起此事。他收到先帝驾崩的消息,才被特赦回到京都,宫中再无他的容身之地,宫外那所宅院,也是临时找来让他住的,名义上并非皇子府邸。他正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无官爵、无实权,实质他什么都做不了。”

    此前司予并没有仔细想赵炳楠的处境,这一刻,司予才知道,为何他的眼底总是承载着荒凉,为何他总是拒旁人于千里。他一朝之内失去了所有,地陷天崩,再无归途。

    凉薄淡漠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如浮萍般漂泊无根的心。

    “哥哥,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可怜?”她哽咽着,唤着沈南慕,她靠着他宽厚的肩膀,哭出了声。

    “傻丫头”

    每次,沈南慕看到司予哭,他都好想抱抱她,可终归还是有那层非血缘的隔膜,让他不敢轻易妄为。

    沈楠慕将司予送回时,赵炳楠还未从宫里回来。

    夜幕降临时,赵炳楠未归。

    夜深之时,赵炳楠未归。

    是夜,天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滚滚春雷,大雨滂沱,冲刷着这个污秽的尘世。司予一夜没睡,数着时辰等待着天亮。

    翌日,当她得知赵炳楠一夜未归之时,她心中彻底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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