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炳楠用手帕轻轻擦去渗在她额间的晶莹的汗珠,将那句“可它或许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树枝挂住,它终究是会停止飘飞,不止它会落到何处。”给吞了进去。
“郡主累了吧,我带你去休息会儿。”
“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回京都的路上看到了,当时还未开花,想着若是开了花一定很漂亮,还好没让郡主失望。”
春日斜阳,为两人的身影嵌上一圈暖金色的边。
远处车舆旁,竹桃和青山看着两人缓缓向花中木屋那边走去,远远看去,那不就是一双佳人嘛。
“郡主沦陷了。”竹桃双手握在一起抵在下巴处,不禁自言自语着发出感叹,露出一脸傻笑。
一直像木头一样杵在那的青山破天荒地居然回了句:“殿下也沦陷了。”
那硬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让竹桃惊讶着侧头去看他,心想这块木头居然还懂这个?刚想夸他两句,却见他抬脚踏着大步就准备往木屋那边去。
“欸!你干啥去?”竹桃叫住他,“你别去没眼色地到那边去,你就不能给你家殿下个机会,跟我家郡主好好相处相处。”
青山听后,一如既往地闷头“嗯”了一声,面无改色地又走回来靠在了车舆上。
良人相伴在侧,枯木也能逢春。
东风拂面,两人静静地坐在木屋檐下,享用着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赵炳楠将膝盖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在司予不注意的时候会揉揉方才因久站而发出刺痛的病膝。
“不如归去,做个闲人。”
司予听这话,看向赵炳楠,只听他又念了一句靖节先生之言:“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那是你所期待的生活?”
他望着眼前那片芸薹,满眼金黄,他没有回答司予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是郡主,我不是皇子,就好了。”
“若是那样,我们还会相识吗?”
“我相信会,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你也会是我的妻子。”他回神地看着司予,起身往她身边靠了靠,鼻尖凑近她的耳垂,轻轻说了句:“现在倒是有点后悔了,不该答应三年以后再与你成婚,我想明日便将你娶回家。”
司予听得心咚咚直跳,在感知到男人鼻息的这一刻,在听到“娶你回家”的这一刻,终于,她又忍不住去想“未来”,自己与他的未来。
他们彼此的未来中有彼此吗?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站起来朝满目深情的男人看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现在后悔可晚了。”
两人回去时,已是黄昏。
赵炳楠将司予送回来房安顿好后,又去见了一个人。
赵炳楠坐在昏暗的地下暗室之内,面对着那个满脸堆笑的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宗庆将一封信放到桌案上,用手指抵着推给赵炳楠,说:“宫内已安排妥当,陛下知道殿下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很支持,待殿下与郡主动身去江南后,便能开始行动了。”
赵炳楠不去看信,仍盯着石壁上的跳动的灯焰,眼神忽然变得冷冽起来,说:“此次洗牌,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殿下要拿考成法下手,实为上计,但成功的把握取决于沈将军爱女儿的程度,若能得到沈将军的支持,凭借他在朝中权威,一定能彻底扳倒首辅和太后。”
赵炳楠冷笑一声,看向那人,说:“让立阳郡主冒充沈将军丢失的女儿,又凭借郡主让他们兄弟反目,真不知道你这奴才哪来的自信,你怎么那么肯定沈将军会信。”
宗庆面色无改地笑着说:“就凭一曲《平沙落雁》,便够了,剩下的事,当奴才的自会替您安排好。只要这段时间郡主不在京都,一切都好办。”
“《平沙落雁》是张天师于数年前教郡主的,那也就是说,数年前,你已经想好了今日的计谋,真不愧是东厂督主,名不虚传,终于知道你是如何在先帝面前爬到这个位置了。”他说着,那双眼睛竟然如狼眼一样发出幽幽的寒光。
“在殿下面前,奴婢只是班门弄斧而已,这计划的进行,还要多亏了殿下得到郡主的信任。”
“先是将郡主赐婚于我,后又在我送灵之后告诉我务必去一趟郡主府,然后才告诉我你的计谋,提出与我合作,督主这一步步走得好啊。”他直眼瞪着宗庆,又说:“呵呵,我现在怀疑,先帝遗诏是不是你伪造的。”
却见宗庆迎着赵炳楠的眼睛,说:“奴婢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殿下说笑了。”
“那可真奇怪,‘用不杀之’,不是你自己给自己留的保命符?”他说着说着将脸扭到了别处,宗庆那副俊美的皮囊让他觉得恶心。
也正因此,他没有看到宗亲太阳穴青筋转瞬即逝的跳动,宗庆起身,弓腰向赵炳楠说:“殿下,遗诏确实是先帝亲笔,奴婢还有别的事,望殿下与郡主江南之行平安顺利。”
赵炳楠未理会他,只听他又说:“殿下的伤未痊愈便不要多走动,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说完,便转入那幽深的暗道之中,直到脚步声消失,赵炳楠才出了暗室。
他步入郡主所住的院落之时,见司予坐在石凳上正托着下巴,仰着小脸儿看月亮,时不时与贴身丫头竹桃说笑两句,青山仍在房屋门口持刀守着,眼睛落在郡主那里,似乎一有动静他便会拔刀而出,飞奔过去。廊下几个平日伺候郡主的小丫头在细声细语说着什么,老嬷嬷忙了一天正用手一会儿垂垂肩,一会儿垂垂腿。
暮春的夜,已经不凉了。
他站在院门口迟迟不往里走,他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家常的情景了,他想多看一会儿。
竹桃先瞧见的赵炳楠,小丫头附耳跟司予说,她听完两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司予欢喜地站起来走过去拉着他坐下,指着距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说:“你瞧,那颗星星多亮!”
“我还以为郡主在看月亮,原来是在看星星。”
“都好看的。”
方才院内的人眨眼功夫都消失不见了,连青山也被竹桃硬拉着给拉走了,院中只剩下他和她。
赵炳楠握着那封信的手在颤抖,他看着司予愣神,心想,我要利用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儿,日后她直到真相,会原谅我吗?
“你怎么了嘛?”司予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拉回了他的思绪。
“没事没事。”他抬起手,理了理司予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说:“今一早宫中送来一封信,我给忘了,方才想起来,是大长公主给太后娘娘的信,信中说,想你了,让我俩一起去江南。”
赵炳楠将信给了司予,信中确实是要赵炳楠和自己一起去江南,这是这么多年母亲第一次写信提起自己,她的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晕染开一圈圈的黑浅不一的墨迹。她将信小心折叠放好后,起身便准备去屋内收拾细软。
赵炳楠拉住她,说:“这么晚了,明日再收拾吧。”
“不行,我母亲都说了,想见我们,我们明天就出发,你也快回去准备。”
“明日便出发?”
“怎么?你不愿意?”
“江南挺远的,舟车转换,起码要一个月,我们要做好安排再出发。”
司予温婉一笑,微微颔首,眸中波光流转似新月生晕。
“方才只顾着高兴,忘了你这茬了,我母亲为何要让你同去?”
“这还用想,我是你未来夫婿,你母亲不得把把关。再说这么远,不得有人保护你啊。大长公主这么多年不曾回京,但心中还是挂念你的。”
“我以为她都把我忘了。”司予扬起下巴,收了收要掉落下的眼泪,继续说:“你也不会武功,伤也才刚刚好,你如何保护我?”
“小傻瓜,别多想了,这些事情,我来安排,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再走。”
屋外星明云淡,一轮残月斜挂着隐匿在薄云之后,只等拨开云雾见月明,再待一轮新月时。
“你的腿,真的不疼了?”司予坐下,说着便轻轻按在了他的膝上,还好力度不大。又说:“是不是养的时间太短了,你这些日子还是要少走动,万一没好全呢?”
“你这一说,我确实有些疼了,要是能喝一盏无名茶,就好了。”
司予笑道:“大晚上的,喝茶不想睡觉了?”
“这几日想你喝你煎的茶想得辗转难眠呀。”
“给你煮花茶吧,前段时间新晾的春花茶,喝了有安神的效果,明日再喝无名茶。”
一股清香扑鼻的玫瑰花香萦绕在两人之间,清风吹散薄云,残月的清辉洒了一地。
赵炳楠的耳畔响起司予的悠悠的清音:“那日我去了沈大将军的府中,那里曲径通幽,古树参天,亭台楼榭,小桥流水,那就是江南的感觉吧,我好喜欢啊,怪不得母亲这么多年不愿回来。”
“你若喜欢,我们此次去便在江南多待些时日,多陪姑姑一阵子,回来之后,我也为你建造一座园林,我们一起规划,一起画图纸,可好?”
竹影一半斑驳在地,一半斜洒在两人身上,赵炳楠目光平静,眼眸透亮,看向司予。
“你说真的?我可记着了。”她俏皮地看向他,那双眸子好似没有经历过苦难般清纯,满脸孩童般的欣喜与天真。
“当然是真的!”说着,他拉起司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心。
她的手是那样柔软温暖,他的手是那样冰凉。
忽然,司予从未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想走入他的世界,看看他的曾经,还有携手走向那所谓的幻想的锦绣未来。
“你可知,你的手好凉啊!”司予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赵炳楠微微一愣,说道:“所以,才要拉起你的手,暖一暖。”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病好后便落了个体寒的毛病。我是觉得,握着你的手我才会安心,若是你觉得冷,以后我忍着不拉了。”说着他又将司予的手握得更紧些。
她不知道,他所说的病,是十年前被赐死,于棺材之内邪气寒气入体,自那以后,三伏天手都是冰凉的。
“我不觉得冷。”她垂眸,脸有些发烫,“有你在,我也觉得安心。”
月光如水,两人对坐。
很奇怪,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他反觉有趣,他陪她看星星,听细风拂面,听万物呢喃。
“司予。”
“嗯?”
“没事,我就是叫叫你。”
“炳楠。”
“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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