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春寒皆去,天气渐暖的立夏之日启程的。

    出发前夜,沈南慕深夜去找司予。带来了各式糕点,听他说,是缠了沈夫人好久,特意为她准备的,让她路上解馋。

    自打知道司予要去江南,深南慕每日来时都会央求司予带他一起去,司予每次都以沈夫人身边离不开人委婉拒绝。

    那夜他不光送来了糕点,还给了司予一个镂空花鸟纹的金丝香囊和一小罐清香丸。香囊小巧玲珑,精致奢丽,里面装着的清香丸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茉莉清香。镂金香囊内部是密密麻麻的佛语,无外乎平安喜乐之句,但刻工精细,字字都是祈求与祝愿。

    他说,这是沈夫人为表自己陷入癔症之时误将司予当作女儿的歉意而让人打造的,清香丸是亲手所制,香囊亦找高僧开过光。

    司予此前不信神佛庇佑苍生之事,自去了一趟乾清寺,她在混沌中也渐渐开始相信。她欣喜地接受了刻着平安文的香囊,并答应沈南慕时刻佩戴在身上。

    赵炳楠无武功,骑射也不佳,他与司予同坐在车舆之内,淡淡的茉莉清香在两人之间若隐若现,勾起丝丝难以言说情愫。

    她不言,他不语。

    两人就如此静静坐着,便好。

    每年立春之日,皇帝都要率文武百官在南郊举行仪式,迎接夏天,封赏百官,百姓们都去瞧热闹,听平日难得闻到的宫廷礼乐去。此刻街上的人不多,车马走得平稳又顺畅。

    车外还跟着侍卫婢女,疱人太医浩浩荡荡几十人,颇有阵仗。

    他们要经大运河南下,一艘“宝船”早已在码头等候,船有三层,长数十米,气势恢宏,船上物摆用具,如在府中那般,看起来很是舒适妥帖,见者无不惊叹。

    司予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船只,但并未吃惊,心中闪念一想,显然现下去江南的一切不是赵炳楠准备的,以他现在的处境,怎能调动这艘宝船和那跟着前去的几十个人。

    赵炳楠似乎看出了司予心中所想,在她身侧说了句:“是陛下特意批准的,为此还跟太后娘娘吵了一架。准备得如此妥当,看得出陛下与你情意颇深,不想郡主路途太过劳累。”

    “哦。”她平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起出宫前曾答应小皇帝会常常回去看他,却没能兑现诺言,幼时相做玩伴的情意,总是那么珍贵,以至于让他今日还如此想着自己,一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心想等从江南回来,无论如何也要进宫去看看他。

    她紧紧地跟在赵炳楠身后离开陆地,踏上宝船,开启漫长的初次远途,因有他在身边,也不觉忐忑与不安,甚至内心总会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欣喜。

    船缓缓驶离河岸,绿树房屋随之徐徐后退,原本平静的水面击起层层波纹,也往后退去,恰似那令人欣喜令人悲痛的过往,随着时间抛在过去,只可忆,不可追。

    第一次离开那片土地,并无不舍,也没有可留恋的人。她突然感觉脚下虚软,一时站不住脚,赵炳楠在身后将她轻轻扶住,未叫她回到船内,而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陪她看绿水,吹清风。

    她发丝飘飞,时不时拂过他的面颊,夹杂着淡淡茉莉香,只见她嘴角微翘,眼底却满是晶亮,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想起了往事。

    京都南郊,迎春祭典结束,冠盖如云,一一散去。

    在人潮散去之时,一手举着糖葫芦的五六岁小男孩跳蹿蹿地迎面撞进了沈将军的怀里,待男孩又蹦跳着离开时,沈将军手里多了一个锦囊,将军还未来得及叫住那小孩,只见他一溜烟跑进了人群中。

    他将锦囊打开,里面只躺着一块玉,并无它物,他将玉拿出细瞧,心中一惊,将玉紧紧捏在了手里。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沈家的玉,唯有出自同一块玉石之上,才会有那么特殊又相同的质感。他头嗡嗡直响,一时有些晃晕和昏沉,小儿子尚在身边,难道是大儿子出事?

    沈家大公子沈北辰,志从父辈之业,从小跟沈将军在军中历练,如今位列副将,年纪不大却战功赫赫,早已能独当一面,不然将军也不可能将几十万大军交于儿子手中,带着夫人来京都居住甚久不归。

    若是沈北辰出事,那南方之地必将动乱,沈将军想到此,攥着玉佩登上马车便让人往家里赶。

    沈夫人不喜他铠甲冰凉,官服厚重,沈将军匆匆回府后,先是脱掉官服,褪去一身风尘,换上居家的柔软绸衣,这才去寻夫人。

    绿树浓荫,楼台倒影,水榭中,微风拂过,纱帘微起,蔷薇初开,檀香弥漫,沈夫人手执彤管,抄写着经书,好似一幅静默之画。

    回时路上想着夫人一定能辨出,手中之玉是哪个孩子的,可又怕孩子出事,妻子受惊,她向来身体不好,此刻沈将军开始琢磨,这话到底如何说。

    “夫人。”

    沈夫人回头,微微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将军回来了,累坏了吧。”

    “又在抄经了,如此专注,我都站在这儿好大一会儿了。”

    沈夫人扶着沈将军坐下,为他斟茶。

    “明日我要去寺里为女儿祈福,想着多抄写几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明日宫中有事,不能去了,让南慕陪你去。对了,这孩子又跑哪去了?”沈将军四下看着,若是儿子在家,不可能如此清净,早叽喳着跑出来了,若是能看看他的玉在不在身上便知这块是不是大儿子的。

    沈夫人欲言又止,起身为沈将军捏肩,恰到好处地松软了将军肩头僵硬的肌肉。

    “怎么了?是不是又离家出去了,你同意的?”沈将军有些生气,但对沈夫人说话时,还是尽显温柔。

    妻子酥软的声音从他身后荡起,沈夫人回将军:“我同意的,让慕儿去吧,他开心最重要。”

    “你呀,不是想儿子了吗?好不容易回到身边了吧,你还把他放走了,这南慕都要被你惯坏了。”

    说着握住沈夫人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又缓缓说了一句:“算了,听你的。”

    一阵微风徐来,蔷薇花香沁人心弦,将石桌上抄写的佛经纸张吹的翻起了页角。

    他思索了片刻,又说:“北辰和南慕手里那块玉石,他们可还好好拿着?”

    沈夫人想了会儿将军所说的是哪块玉石,思索了片刻,说:“那块父亲带回来的玉石啊,他们自然好好收着呢,我前两日还见慕儿戴着呢。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没事,就是问问。”

    他看着夫人略带暗沉的眼底,脑海中满是那纸写的“惟愿世尊大慈悲,说此神通所由以。”

    不禁泛湿了双眼,这玉不止两个儿子有,那个消失了的女儿也有一块啊。

    “怎么了?”沈夫人看出了将军的反常,一再询问发生了何事。

    沈将军心中挂念这那玉佩的来处,此刻更加拿捏不准玉佩是哪个孩子的,他轻轻拍了夫人的手背,从怀里拿出那块玉佩,放到夫人的手里。

    “夫人,你看看这个。”

    沈夫人拿起看了看,双手开始颤抖,将玉佩摩挲了好几遍,泪水顺着清瘦的脸颊止不住地流落。

    “这……这是哪里来的?”她声音颤抖着问。

    “你看出玉佩是谁的了?”

    “是希儿的,希儿的啊,你看,这上面有裂纹。”她拿起玉佩放置空中,让沈将军去看那透着光影的裂纹,又说:“是女儿小时候拿着玩掉在地上摔的,是我们女儿的,将军,玉佩哪里来的?哪里来的?女儿在哪?快告诉我啊!”

    他听后心放下了大半,玉不是沈北辰的便是万幸,可找了许久的女儿突然有了消息,他说不准是福还是祸。

    “夫人,你冷静点。”他边安抚沈夫人边说:“是今日祭典之后,一个小孩塞到我手里的。”

    她言语里满是急切,一想到找了数年的孩子有了消息,那颗沉寂着的心再一次活了起来:“是女儿的,我们女儿的,希儿,希儿回来了,一定是她,不会错的。”

    “夫人,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沈将军见沈夫人情绪激动,有些懊悔直接将玉佩拿给夫人看,这些年,她因女儿的事,一次次得到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多少次有人冒充女儿被揭穿后让夫人大病一场,他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夫人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沈将军亦惊喜女儿的玉佩突然出现,可该有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有人在幕后刻意而为之的,他怕到头来,仅仅是惊喜一场。

    沈夫人靠在丈夫的肩上,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女儿回来了,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夜半十分,沈夫人喝了安神汤终于睡着了。

    沈将军为夫人盖好被子,看到夫人手里仍紧紧握着的玉佩,眉头紧锁,他一阵鼻尖发酸,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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