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走到阶下的使臣,恭恭敬敬在小皇帝面前行了个大成规制的君臣之礼。

    “使臣此番来大成所为何事?”龙椅之上的小皇帝,压沉的嗓子,问道。

    那人作跪拜姿态,恭敬地说:“臣奉命前来吊念大金公主。”

    沈太后松了一口气,也没细想为何使臣来得如此之快,竟然与王妃去世的消息一同前来,在珠帘之后徐徐地说道:“哀家也方知福王妃病逝,正与皇帝商讨如何体面料理王妃后事,既是如此,哀家派人与使臣同去福王封地,送王妃一程。”

    “既是如此甚好,臣回国之后也好有交代。臣此次来,特奉王上之命,带良马、香料、舞伎等进贡薄礼,还请陛下与太后娘娘笑纳。”

    “大金王有心了。”太后说着,命宗庆去拟回赠之物。素来小国朝贡大成总以数倍回赠,但这对国力雄厚的大成来说,都是小数额,这个关节,沈太后只想赶紧打发了这个来者不善的使臣。

    几番唇枪舌战下来,大金使臣为自己国家取得了最大的利益,心满意足地跟着使节前往福王封地。

    皇家女子自生来便身不由己,无论是姻缘还是自由,大金公主作为利益品被送到大成和亲,哪怕是死了,大金也不忘提着麻袋前来榨取带走她最后的一丝价值。

    珠帘之后风韵犹存的女人冷哼一声,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带着碎发的鬓角,说道:“瞧瞧,如今连那蕞尔小国都要爬到哀家的头上来了,皇帝如何看啊?”

    说着,她凤眼逼向小皇帝,吓得小皇帝打了个寒颤,双手摸着自己的龙袍擦去手心儿中的汗,偷瞧了一眼阶下的沈将军说:“总有一天,朕的大成军队要将他们踏平。”

    沈太后满意地笑出了声,珠帘被侍女掀起,她从后走出,说了句:“哀家乏了,都退了吧。”

    沈首辅随之而出,待沈将军也欲起身走时,小皇帝叫住他:“舅舅!”

    小皇帝擦了擦额头之上方才渗出来的汗,让殿内人都退下,自己小跑着下台阶,对着沈将军说:“厂公所说之事,舅舅考虑得如何了?”

    沈将军一惊,看着那刚刚才到自己肩膀处的幼皇,问他:“陛下知道此事?”

    小皇帝压低了声音说:“自然知道,是朕让厂公去办的,朕知道舅舅与首辅大人不是同路人,无论如何,舅舅也要帮朕这次。”

    沈将军抬起手放在小皇帝的肩上,小皇帝下意识去躲,却觉肩上之掌宽厚柔和。许久,沈将军笑答:“舅舅知道了,请陛下放心。”

    小皇帝恭送沈将军离开后,一小太监趁着空当蹜蹜上前来说:“陛下,方才大金国送来的舞伎,陛下要不要瞧瞧,听闻大金国貌美者众多,想必送于陛下的定是绝色。”

    小皇帝冷眼瞧他,怒道:“朕没空!”

    小皇帝不知道,今日大金使臣策马经过闹市,身后跟着的除了几辆拉贡品的马车,还有四驾锦帐围就的精致车舆,所过之处,芬香四溢,引人驻足张望。

    路人指指点点相互告知、相互猜测,似乎人人都知,那车舆之内装着令人神往的秘密。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那是大金的使臣吧,那车里坐的肯定是进贡的美女。”

    一男子用袖口擦着口水,朝身边人说道:“真想看看啊,一定比天仙还美。”

    就这样无数男子口流津液,跟在车队之后,紧盯着车窗上垂着的锦帘,只为能看到车中人掀帘露出的一丝艳美容颜。

    可宫门再深宫墙再厚,也阻不住市井艳闻传进,那小太监是听说了今日京都街头所现“盛景”,这才斗了胆子上前,想讨好皇帝,没曾想却平白惹了主子恼怒,慌乱退下,一时悔得想扇自己的嘴。

    小皇帝其实除了阅一些无关紧要的已经附着披红的奏折,再无事可做,只是有心约束规整自己,一想到手中社稷飘零,便不愿去碰歌舞风月之事。

    这夜,小皇帝在寿安宫听了太后的教诲后,回去又看了会儿书,写了两张字,便回寝殿更衣睡觉,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寻常。

    待小皇帝上床,宫女太监皆退避于殿外,夜半十分,莺莺燕燕之声响起,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这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儿,有些刺鼻却令人欣然往之,沁醉心脾,他睁眼起身赤足欲去查看,又觉朦胧恍惚,似醉半醒。

    他想开口去叫人,却喉中堵塞叫不出声,一女子从翡翠屏风后踮脚轻渺而出,他未细瞧,便紧闭上双目,却觉心中有魔鬼抓挠,鬼魅开目,他微迷睁眼看去,只见那女子身着“破碎”之衣,零星之布遮掩不住寸寸凝脂玉肤、密语禁地,忽旋转飞舞而起,似惊鸿美蝶,鲜艳妩媚。

    突觉脚如步入深渊之境,身体悬空,直往下坠,瘫坐于地,想站起又摔倒于地,如此数次才休。

    女子胭脂瑰丽,眉眼妖娆,香带拂他面,柔软缠他身,他只觉身体轻盈,与之相合相交相融,缱绻不尽。

    一夜恍惚,醒来后亵裤床被浸湿大片,他愣着眼伸手去碰,只觉指尖粘腻温热,回想一夜梦中云雨,又是一股暖流再次泄涌。

    是梦又太实,是实又太幻。如此精妙,如此绝伦,少年初试不忘。

    四下人见皇帝醒来,端水、递巾一一而上,他手捏着锦被盖在身上,让一干人都出去,独留一小太监收拾。

    在司予离开京都的半个月后,京都之内刮起一阵狂风。一封言辞犀利,行文流水般的奏疏,越过内阁、瞒过首辅直接送到十四岁小皇帝的面前,于此同时抄录数份,散布于世。奏疏内容列举考成法十大弊端,联合请旨废除考成法,并言辞激烈地指出,当朝帝幼母强,外戚专政的弊病。

    奏疏最后,署名者是吏部尚书王恒仁、礼部尚书温廷儒、户部尚书冯彬,更重要的还有手握大军,被世人封为“太师”的沈将军,沈廷之。前三位本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再加上沈廷之,京都上下,一时陷入百官混战之中。

    这场酝酿了十年的波涛,终于开始翻滚了。

    沈廷之的名号,在这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有着双重的身份,一是先帝的结拜义弟,二是沈家之人。论前者,他是为了赵氏江山,社稷安定不得已出面;论后者,他是看不惯自家兄弟翻云覆雨不得不出面。

    沈廷之三字,号召力极强,无形间将压抑了十年的无党无争的官员联合在了一起。

    这步棋,走得真妙。

    沈首辅被毫无征兆的暴风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前一天还同坐一室的兄弟,后一天于自己身前捅刀,他震愤之余,立即进宫见沈太后商量对策。

    他刚进寿安宫的殿门,就撞见沈太后将那成摞的奏折推翻到地上,玉手按着突起的太阳穴,眼皮耷拉着,尽显疲态。

    见哥哥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示意他坐下。沈首辅还未坐定,便听她问:“你看看,这些都是附和那奏疏的奏折,此事蹊跷,可查明确实是那四人所为?”

    “至此,那四人并未有所反驳,谁做的,显而易见。”

    “果然,最后还是被自家兄弟摆了一道。”

    “这是在他进京前,我们已经想到的,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现下该怎么解决,宁儿已看过奏疏了,这两日都不曾好好吃饭,皇帝虽小,可对事情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沈皇后将眉头拧成一团,望着沈首辅,要他给自己一个解决的办法。

    “考成法不能废。”许久,他继续说道:“还请以皇帝下旨,将王恒仁、温廷儒、冯彬连降三级,贬出京去,到地方任职。”

    沈皇后担忧地看着说出此话的哥哥,她虽不全然赞同此做法,可似乎这是除了妥协唯一能的路。

    沈太后和沈首辅商量对策时,小皇帝也正与一人密谈。

    小皇帝因这眼下局势反转而大喜,一声声地唤着宗庆:“厂公。”

    眼前的君王澄澈的眼神中带着坚毅。

    “陛下是如何想的?”

    皇帝垂下眼睛说:“我想做一个好皇帝,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做。明明所有的奏折是让我过目,让我定夺的,可母亲从不问我这些事情,也不让我过问,真正掌权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和舅舅。”

    “若,陛下手中有权,此刻会如何定夺,如何下旨?”

    小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龙纹,眼底竟然泛起了泪花,这个素日不起眼的傀儡皇帝,并非什么都不懂。幼小的身躯之下,沉溺着一颗赤子之心。

    “那封奏疏,字字珠玑,考成法弊端尽显,据奏疏所言,当废。”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殿外飞鸟划过,继续说道:“一个是我母后,一个是我舅舅,若我真有权,也不至于做如此抉择。父皇器重督主,朕相信督主定有过人之处,这么多年在两股权势之中周旋,厂公游刃有余,还请厂公继续助朕一臂之力。”

    宗庆抚了抚怀中的拂尘,许久才开口说:“陛下折煞奴才了,奴婢自然是为陛下做事的。”

    “你肯帮我?那我们现在怎么做?我怕将军那里……”

    “现下能做的,只有以静制动。众多大臣是站在陛下您这边的,寡难敌众,我们静待时机。”

    这话虽未直接解决当下困境,但对于涉世未深,空有一腔热血的新起之君来说,无疑是拉拢了一名大将到自己身边,好似自己有了主心骨,心中一时有了着落,脸上有了神采。

    宗庆拜别皇帝,离开之后,嘴角露出一丝奸邪之笑,而眼底却满是荒凉。

    他还有一人要见,那便是此事的大功臣,沈廷之沈大将军。

    沈将军是武将,不喜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自奏疏之事一出,他便闭门谢客,再未出过府门。哪怕是沈太后与沈首辅来请,他都以病拒见。

    整日读书喝茶,陪夫人抄写经书,倒是落了个自在。

    将军府门大关,府内守卫森严,但拦不住宗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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