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气冷风寒,月影如勾,司予睡了一个下午,夜深了反而精神得睡不着。
她披衣踮脚下床,竹桃就睡在屏风隔断之后的床榻之上,听见动静,翻了个身,露出一只小脑袋,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郡主,您醒了,要喝水吗?”
司予冲她摆摆手,说:“你继续睡吧,我就是白日睡多了,现在倒睡不着了,起来走走。”
竹桃星眼迷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起身趿拉着鞋准备去郡主身旁伺候,却听司予又说:“你别管我,快睡吧。”
小丫头本就夜深睡意正浓,平日郡主又是位好说话的,见郡主这样说,索性又踢了脚上刚穿的鞋,半梦半醒地倒头睡去。
司予顺着桌子坐下,窗上竹帘半卷,恰巧微风吹散薄云,月色透窗而入,一时兴起,跑去甲板上看夜景。
竹桃听见开门声,猛一睁眼,见郡主已不在屋内,想着方才主子只穿薄衣,忙又起身拿起郡主的披风,正欲去寻。
出门却碰到了赵炳楠。
他夜里失眠,又与司予房间所距不远,听到司予出门的动静,也欲跟上去看。
“郡主呢?”
那看着她的冷冽眼神,让她瞬间睡意全无,手指着外面,吞吞吐吐地说:“外……外面。”
他直接拿过竹桃手中的披风,朝船舱外走去。
竹桃在心中骂骂咧咧地说:凶什么凶,吓死我了。
正欲转身,却看到了木呆着站在那的青山,因她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不知道啥时候来的,着实是吓到了竹桃,她捂着胸口叫了句:“啊呀!”
“喂,你要不要这么吓人啊,大晚上不睡觉,你快去睡觉吧,你家主子好好的呢。”
青山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站在那,竹桃又说:“你不会是睡不着吧,不行你就去喝点酒,醉了就睡着了,不然让人熬碗安神汤。”说着,竹桃的兴致上来了,开始滔滔不绝,“要说安神汤,我有一个方子,让你喝了保准倒头就睡,每次郡主睡不着,我都……”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青山悄无声息地从她跟前走过去,回屋去了。
竹桃:……
心想,是我话太多了?这主仆俩都怪怪的,不正常。
刚想完,却见青山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纸笔,这次他没再沉默,而是说了一个字:“写。”
天知道,竹桃是怎么立刻就能理解他这一个字具体指的是啥,只见她哈哈大笑说:“想要我给你写安神汤的方子啊,明儿吧,今儿我累了,明儿看心情,再决定给不给你。”
说罢,竹桃转身回屋,倒在床上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那人是不是还在那站着,气得正吹胡子瞪眼就觉得好笑,又想到他平日提着刀谁人都不敢靠近的模样,心中又有点怂了,万一他一生气把自己砍了咋办,心中盘算着明天还是早点把方子写完交给他。
宝船甲板之上,司予瞧着上弦月正看得入神,感觉有人在身后为自己穿披风,以为是竹桃,欣喜回头,对她说:“今晚的……”
话说到一半,看到是赵炳楠,硬生生将剩下的半句吞了进去。
“夜里风凉,郡主可要好生照顾自己,穿得如此单薄。”
“谢谢。”她将披风系上,一时心跳加速。
他看着司予羞涩的发红的耳根,笑出了声,说:“司予,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婿,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没不好意思,只是,不适应。”
“那以后慢慢适应,我此前与你说的话,可都是肺腑之言。”他声音温和如玉,与这带着微凉的夜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他所说之话的真假,亦不想去辨,便说了句:“我知道。”
“若你不急着去江南见母亲,我们沿途可以看看风景,等再走些时日,我们可以各处逛一逛。”
司予从未出过京都,前些日子老缠着沈南慕讲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也想亲身去体验体验,如今的确是个好机会。
“好呀!”她再次展开了笑颜,宛若午夜昙花盛开,惊艳着赵炳楠的心。
看完月回过神来,司予这才发觉此地远离喧嚣,水岸边也是黑乎乎一团,除了他们的船和那轮月,再无光亮。
“还好有你在。”司予喃喃地说道。
“你说什么?”他未听清,将身子往前倾去,贴近她的身,指尖往下探去,轻轻勾着司予的手,问她。
司予微微笑着,双手揽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仰头对他说:“我说,还好你出来了,方才只顾着看月,都没注意,这四周这么黑,怪吓人的。”
“你怕黑啊?”
“嗯,怎么,你不怕黑?”
赵炳楠被她问住,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黑暗,身处黑暗之中,于他来说已成习惯。
他曾在狭小的棺木中感受过黑暗,那里有窒息的恐怖。
他曾在陵园中待了十年,那里有这世间最黑的夜。
“不怕。”他声音与方才不同,露着丝丝凉意。
司予感受到他手在颤抖,抬头看他,见他眼睛深邃,望着远方那抹黑夜。
他再低头时,长长的睫毛下充满着温柔,轻轻用指弹了弹司予的额头说:“以后,有我在,你不必害怕了。”
“有星星。”司予盯着赵炳楠,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在哪?”
“你眼睛里。”
他听后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兔牙,竟然有一丝可爱。
赵炳楠看着眼下的人儿,朱唇皎齿,笑靥如花。
热的血液在他胸膛中翻滚,他低下头,薄唇落在司予的额间,微凉的唇与额,相触升温,溢出一股暖热,从他的唇边,她的额间,散布两人全身。
他薄唇轻起,两人眼眸低垂,赵炳楠盯着司予的鼻尖好久,终于开口说:“司予,夜冷了,我们回船里吧,若是生病了,我照顾你不要紧,你可要难受了。”
司予愣在那里许久,半晌才“哦”了一声,想起前些日子他腿疾刚好,不宜久站,于是随他回船,两人未再说话,各自回房。
司予进屋靠在门板之上,心砰砰砰乱跳。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竹桃见司予进来,迎上去为她解开披风,理了理将其放好,又为司予倒了杯热水,“外面冷,郡主喝点热的先暖暖。”
她发觉司予的异样,趴在司予脸上细细看着说:“郡主啊,你这脸咋恁红?你不会是冻病了吧?”说着,又去探司予的额头。
她躲开竹桃,未接热水,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确实烫手得厉害,她心慌意乱地坐下,对竹桃说:“你去把手巾用冷水打湿拿过来。”
竹桃连忙递上两条冷手巾,看着司予一脸担心地说:“郡主,不然,咱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生病得吃药。”
司予一脸迷茫地看着竹桃,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她接过冷手巾后敷在脸上,一时间滚烫被压了下去,这才想起出去前竹桃在睡觉,问她:“你咋没睡觉?”
“别提了,奴婢听见郡主你出去,想着你穿的薄,忙跟着出去送披风,一出门碰到殿下,还有那个青山。郡主,奴婢现在是想明白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你瞧他俩都对人那么冷淡淡的,大半夜碰到真的有点吓人欸。”
司予听后,有点不解,青山倒是一直木木的样子,可赵炳楠最初是待人冷淡,后来转变了许多,便问她:“有吗?”
“哎呀,郡主,晋王殿下也只有在您面前才那么温柔好不好,我和那几个小丫头平日见了殿下都要躲着走的。”
“是吗。”她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这些天她确实没注意到这一点。
“那可不,殿下每次在郡主面前,那眼珠子都要长在郡主身上了,确实没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别说冷淡了,斜眼都瞧不见一眼,您没注意也正常。”
司予只觉得按在脸上的冷手巾此刻已被暖热,一时压不住,脸又滚烫了起来,她索性不再冷敷,任它热去。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竹桃熄灭了灯,伺候更衣躺下,她睡前又问了司予:“郡主,真的不用太医看吗?”
“不用。”
司予一夜辗转未眠,赵炳楠唇瓣的微凉与温和,弥留在她的额间,藏匿于她的心底,一夜脸颊生晕发烫。
他是吻她的第一个男人,她是他吻的第一个女人。
初夏的水上之夜,温凉似水,两颗年轻的心,却一宿燥热不安。
次日宫内发生了一件小事,福王那边传来噩耗,说福王妃因重病而逝,与噩耗几乎同时到京的还有大金国的使臣。
金銮大殿之上,小皇帝准备接见大金国使臣,竹帘之后的沈太后朱唇微颤,大成与大金两国素来关系微妙,大金国实力不敌大成,国小兵少,可大金国骑兵凶猛异常,而骑兵又恰恰是大成的薄弱之处,若真较量开战,恐怕要与之周旋许久。
如今大金国和亲的公主病逝,难免不让掌权者去猜想,这会不会使两国交恶?为此,此次接见,文武大将,沈首辅和沈将军均在殿内,除了宗庆,殿内之人无不敛神屏息,等待着大金使臣进殿。
却见那使臣身着一身大金特有的骑兵服饰,脚踩皮靴,登殿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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