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蓁留了夏明曦说话,摸着她的长发,眼中含泪:“我做不了旁人的正妻,便想着要你做正妻。那时总说你嫁得好,嫁给了九王,连母家都一并荣华,可如今看来许是当初嫁错了。若是你不曾入皇家,此刻,你也不会这般。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剃发为尼,你可想过你母亲?她若是知道了,该是有多难过啊……”
夏明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姐姐,女子总要嫁人的。似姐姐与皇上这般的恩爱情重,到底是世间少数。”看着自己的族姐眉眼之间数十年如一日的舒朗,她淡淡道,“洞房花烛夜,他掀起我的盖头的时候,也曾经和我说过,会对我好的。我们也曾一起抚琴作画,一起吟风弄月……可如今回头再看,那段时光倒像是做梦一般。”提起玄汾的时候,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终于又有了生机,眸光潋滟,盛着一片镜花水月,晃着晃着,却又归于虚无,“彼此情浓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成了枷锁,束缚着两个人,谁也不舒坦。”
想着记忆中的那张脸,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颤抖着说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豁出一颗真心去,便能得到同等价值的情意的。我曾见天空之上云卷云舒,曾见风拂过万千柳叶,吹动湖面之上粼粼波光,湖下有千百锦鲤悠悠游过,可那都不及他……”我的夫君周玄汾,他是个少年才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儿郎,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着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那女子有着世间最赤忱的心,有着世间最热烈的性情,有着世间最真挚的情意——可那女子不是我。
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夏明曦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本也不该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纵使是许下这句誓言的司马相如,不也一样想要纵享齐人之福?她不是卓文君,没有能力写出《白头吟》来让夫君回心转意,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在一场本就是无关情|爱的姻缘里,输掉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清醒。如今这般,也许就是她咎由自取吧。
次日清晨,玄凌下旨许平阳郡王周玄汾与平阳郡王妃夏明曦和离。同日,原平阳郡王妃夏氏出家为尼,玄凌赐法号“慧真”,命她的胞弟亲自送她入甘露寺,也算是全了一番姐弟情意。
迎着漫□□霞的出宫的那一日,夏明曦本以为她会舍不得,舍不得那些记忆里恍如一场梦的过去,可是她没有。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落总归尘。这红尘千万般,终是归了尘。
周玄汾,自此以后,碧落黄泉,你我,永不再见。
明蓁站在城楼上,看着夏明曦的马车缓缓驶向甘露寺。自今日起,她的妹妹,她曾经名满京都的妹妹,曾经笑起来可以惊艳日月的平阳王妃,便真的再也找不着了。
可夏明曦又有什么错?
她不过是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人,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从始至终,她要的不过是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可是,有错的平阳郡王只是去了边疆,远不需三年,世人便会忘记平阳郡王苛待发妻,只会记得平阳郡王妃善妒,容不下平阳郡王的心上人。到那个时候,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家贵子。而全然无辜的夏明曦,非但不能改嫁,反而还不得不遁入空门来保全自己和夏家的名声。这世间,终究是太过苛待女子了。
握着城楼上的砖石,明蓁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女子皆可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该有多好?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女子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该有多好?
苍穹之上,有大雁成群南飞,苍穹之下,明蓁望着族妹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感觉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揽她入怀。身后是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她知道,是玄凌。
玄凌站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腰,明蓁微微后仰了身子,倚靠着他。二人久久未语。明蓁知道,玄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世间男子皆薄幸,似夏明曦这般深受其苦的女子千千万万。夏明曦在她眼前,又有她这样的姐姐,才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可是那些她看不到的地方呢?又有多少人,被丈夫辜负,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咽下苦果?
她握着砖石的手指骤然收紧,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悄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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