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议政殿安静得可怕，满殿的文武大臣没有一个敢说话，折子落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收拾。周平晏坐在龙椅上，惴惴不安地用余光去瞥坐在他稍后方垂帘听政的皇祖母。长长的珠帘遮住了她的面容，她不曾出声，却叫这整个议政殿都如坠冰窖。太后一怒，伏尸百万，哪怕他贵为天子也依旧慌张害怕不已。
就在前一刻钟，陆停云战场杀降的消息传回京中，太皇太后当场震怒，将桌上的折子一举摔落，众大臣慌忙地齐齐跪倒在地，口中直呼：“太皇太后息怒！”平晏亦是起身躬身，恭敬道：“皇祖母息怒。”这泱泱大周，他纵然为皇帝，亦是不得不对手握重权、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退避三舍。
半晌，坐在珠帘之后的太皇太后终于开口道:“着，兖州刺史、镇北将军陆停云即日回京。”语罢，她挥开珠帘走至平晏身边牵着他，宣布道，“退朝！”
殿中所有人齐声道：“恭送皇上，恭送太皇太后！”临走之前，平晏最后看了一眼这满朝文武，这里的所有人皆是大周的臣子，是他皇祖母的臣子，却不是他的臣子。从始至终，他们尊敬的那个人，打从心底里便顺服的那个人，是他说一不二的皇祖母，而非他这个皇帝。但是没关系，皇祖母再强势，她也终究只是个人，她总有一天会老、会死，而他尚且年轻，他等得起，终有一日，他会真正地君临天下。
进了仪元殿，平晏故作天真无邪地询问明蓁：“皇祖母，陆将军打退了突厥人，你会像封赏陆丞相那样，赐她爵位吗？”
去年，原来的王丞相年岁大了，向太皇太后请求允许他告老还乡，太皇太后允之，念及其这一生劳苦功高，特意给了他一个太子太师的虚衔，赏赐黄金颇多，让他安享晚年。王丞相辞官之后，丞相之位便空缺了下来，人人眼热，所有人都以为这相位必定归属于太皇太后的侄子夏远，可谁知太皇太后竟不顾朝中重臣和民间士林学子的反对，执意册封当时已经官至司寇的陆婉婉为丞相，并以‘定策安邦有功’为由封赏她为‘阳平侯’，加赐黄金百两。如此圣恩，除却陆婉婉确实很有才干之外，又何尝不是明毓温仁太皇太后意欲提高女子地位的缘故？
陆婉婉与陆停云，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一个武能策马定乾坤，二人虽非一家，但却因为同姓，被并称为“陆氏双姝”。如此佳话流芳，谁又能说这不是一桩美谈呢？
平晏的那点小心思，明蓁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身为一国之君，不想着正事，反而只将这点拙劣的心计手段用在了她面前。明蓁实在不愿意再去看他，偏过头道：“陆停云违抗皇命，于靖城关中杀降，此乃不祥，更是兵家大忌。”她叹息一声，“纵使哀家容得下她，这天下人，也容不下她。”
公元前260年，秦国和赵国爆发了“长平之战”，秦国统帅白起坑杀赵军降卒二十万，终死于与秦昭襄王的矛盾之中，而他在用秦昭襄王派人送来的长剑自刎前，却也承认了其坑杀赵军降卒的罪行。
秦朝末年，农民起义不断，项羽随其叔父项梁起兵反秦，率楚军三万于巨鹿大破三十万秦军，战败了的秦军随主将章邯投降于项羽，却在一夜之间全部被坑杀。因此，许多中意于他的士人投向了刘邦。在这场逐鹿天下的战争之中，项羽穷途末路，最终于乌江自刎。
还有清时豫亲王多铎的“扬州十日”。
如此暴行，不仅失尽了民心，更是在后世多遭诟病。而他们本人，行下此等残暴之举，也不得善终。故此常说杀降乃“不祥”。
明蓁知道陆停云有大才，但是一个人只有才华，却没有大局观，这是万万不行的。她有心提点平晏，便问道：“平晏以为，他们投降是为了什么？”
平晏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为了活命。”
“是啊。”明蓁叹息一声，“他们投降，便是为了活命。可若是投降了，也依旧不能活命呢？他们背负了叛国的骂名，却依旧要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甚至连他们的父母妻儿都要一同遭人唾弃……若是你，还肯降吗？”
平晏一怔，便听见明蓁道：“若是不肯降，那便只能全然压制。如此一来，财帛动不了人心，功名改不了人意，大周虽为泱泱大国，却不得不全然将粮草和银钱用于战争，日子久了，百姓必然生怨，国家如何能安稳呢？”她声音轻轻的，却让平晏有醍醐灌顶之感，“大周地大物博，总会有人觊觎我们。困兽犹斗，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他们哪怕全无胜算，为了活命，也依旧会怕死抵抗。而大周哪怕胜了，也需要数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这期间的变数太多，便是我们也无法保证，只有外患，没有内忧啊。”她摸了摸平晏的头，“只有国家安定，才是长远之计。不然历朝历代这么多君王，怎么会皆用招安之计呢？平晏，打仗要花钱，要死人的，穷兵黩武，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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