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坐在桌案前,静静地坐着,半晌,她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出来:“还是不肯认错吗?”
一身戎装跪在她面前的女子低着头,道:“臣知罪,但臣不后悔。”
“这世间之人,皆苛求女子,只盼着全天下的女子都能如他们所愿,一辈子困守后宅,只为男子生儿育女,沦为一个听话的傀儡。”明蓁叹息一声,“可哀家不甘心,既生而为人,那便没有男尊女卑的道理。所以哀家想改变它,改变这个天下——你与婉婉,皆是哀家亲手扶起来的,哀家原也只是想着,你们或许可以成为这世间所有的女子的表率……”
陆停云向明蓁叩首,道:“停云有负太皇太后,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太皇太后饶恕,只请太皇太后全然责罚臣一人便是,勿要株连陆氏一族。”
明蓁道:“你父亲为国为民了一辈子,劳苦而功高,骤然因突厥人而死,你为人子女,心有恨意,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说到底,你杀得那些降卒也非罪首,你的行为,也无非是在迁怒罢了。不仅没有真正报了杀父之仇,反而让自己身负骂名,就此失去了报仇的倚仗——为了平息众怒,你这个将军,是做不下去了。”她自然是惋惜的,子女为父报仇本在情理之中,可陆停云此举,不过是因小失大罢了,得不偿失啊。
陆停云抬头看着明蓁:“太皇太后对臣的大恩,臣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答太皇太后的恩德。”
明蓁却伸手将她扶起:“既是要报答哀家的大恩,来世怎么能行?”她含着笑意看着陆停云,“陆停云,哀家如今命你,暗中蛰伏力量,替我大周训练一批英勇善战的军队,来日踏平北方草原,让北方蛮夷尽臣服于我大周,你可敢领命?”
陆停云一怔,她看着明蓁眼底的信任,眼角忽然酸涩——‘士为知己者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比眼前的明毓温仁太皇太后更善于赏识她们这些有才能、有胆识、有抱负的女子。她重新跪下,重重伏首磕头:“臣领命!”
“好!”明蓁重重地握着她的肩膀,“自此以后,再没有镇北将军陆停云,只有未来铁骑踏过、强敌尽灭的‘大周虎师’统领陆停云。终有一日,哀家要让这支军队,以‘虎狼之师’之誉,扬名天下!”
陆停云没死的消息,被明蓁一力隐瞒了下来,甚至连平晏都不知道。得知太皇太后下旨赐死镇北将军的消息,平晏匆匆跑来颐宁宫询问明蓁:“皇祖母不是常说陆将军乃是良将之才,其才能胜过万千男子吗?为何便如此赐死了她?若是来日又有蛮夷来犯,大周又当如何?”
明蓁看着眼前这个,从血缘上来说,本该与她最亲近的一个孙子,他有着掌权的迫切的野心,却没有身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最该有的果决的手腕和魄力——明蓁伸手示意他走近,抚着他的后脑,注视着他,教诲他道:“晏儿你记住——用他,以纳其忠;弃他,以平义愤;诛他,以换人心。”虽然有些残忍,但这便是为人君者必须明白的道理——他们总得学会,如何不近人情的,将一个人利用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平晏的眸光里有复杂的情绪闪烁着,明蓁心中叹息一声,没再说话。她活到这把岁数,早已看遍了人心,平晏的性情如何,她怎会不清楚?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知道他做不了开拓之君,最好的结果,就是在贤臣的辅佐下,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守成之君。可北方有强族野心勃勃,海外有倭寇虎视眈眈,她拖着越发力不从心的衰老之躯,死死握着这点权力,不过是希望能在她有生之年,为平晏、为大周处理好一切。这样,哪怕死了,她也可以无愧地去见玄凌了。
平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皇祖母,如今海境不安宁,沿海诸州皆苦倭寇久矣。若是依照先祖的政策,不许海外之人来周,令沿海居民内迁,兼之重兵把守诸港口,岂非便可高枕无忧?皇祖母为何还要命陆相在早朝之时提出‘开放通商口岸、允许海外之人来周经商’之言呢?”
“沿海的倭寇之乱自隆庆帝以来,便一直频频发生,朝廷多次派兵镇压,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沿海居民更是因为倭寇猖獗,一迁再迁,都说‘安土重迁’,百姓长久无法有一个安稳的家,终究也非长久之计。且,这些年因着倭寇之乱,沿海的疆土早已多有弃置,如此岂不可惜?”明蓁道,“倭寇难缠,可如今的苏州刺史亦是有能之士,有他在,哀家相信终有一日,此等祸事是会被平息的。而海外之人,虽非我族类,却自有本事。如今京中多受追捧的西洋镜、座钟,你不是也很喜欢吗?一个国家故步自封,便如同一个人只待在家中、从不外出,时间久了,他便会忘记如何和外面的人交谈,就会失去做人的能力,也许有一日,他就会忘记自己还是个人。哀家只是想着,‘取其精华,取其糟粕’,如此才是长久之道啊。”
平晏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明蓁看着他的样子,便知他是没有听进去。后来的后来,她再度想起今日所言的时候,也会思考,是不是从此刻开始,她与平晏的分歧便已经显露出来?最后二人才会一步一步,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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