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拂衣和桓钧天站在宗门的大门前,相送桓长明。
曲拂衣对桓长明道:“虽时日不多,但你我终究有场师徒情谊在。你此番离去,恐怕往后极难再相见,为师便祝你前路平安,万事顺遂吧。”
桓长明掩面擦泪,“多谢师尊。”
桓钧天话少,对桓长明仅是嘱咐了一句,“一路平安。”
“多谢三师兄。”
景翊走上前向曲拂衣拱手作揖,“仙者救长明于水火之中,此番大恩在下一定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报答。”
“言重了。”曲拂衣扶起景翊,余光瞥见不远处往山上驶来的马车,“既然车到了,我也不多留你们了,早些出发还能在天黑前下山。”
桓长明点头答是,升官发财两兄弟立刻凑上来,“长明仙子,往后我们就真的见不到你了吗?”
“是啊,我们要是挂念你了怎么办……”
山野村夫说话不修边幅,让景翊心内有些不满。
桓长明却对他们温柔的笑道:“不会的,我一定会再回来看望大家的。”
他生的这般美,说话又温柔,和曲素柔那泼辣的性子截然相反。升官发财想到日后再难见到这般温柔的美人,心里的不舍便又多了几分。
“那你一定要来看我们啊!”
“好,一定来。”
曲拂衣把升官发财拉到自己身后来,“别丢人了,让长明安心走吧。”
马车在平坦的石台上停下,景翊搀扶着桓长明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时,桓长明往后瞥了一眼,曲拂衣对他笑着摆了摆手,“去吧。”
景翊顺着他的眼光往宗门里看了看,询问道:“长明,你可是还在等什么人?”
桓长明放下车帘进入了马车,旁人兴许不明白,但景翊却明白。
长明这是在告诉他,他并没有在等什么人。
“驾!”
马夫一扬鞭,驾驶着马车慢慢悠悠的下了山。
白猫被洗的干干净净,趴在车内的软垫上,见到桓长明,便自发的跳到桓长明的腿上。
景翊坐在桓长明对面,指了指猫,“这次若没有它,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能找到你。”
他边说边打量着桓长明,心下生出怜惜,“你消瘦了许多……这段时日和那群山野村夫待在一起,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他是离国丞相独子,从小在锦衣玉食的官宦世家中长大,在见到清苦的山门环境和无礼粗俗的看门弟子后,心下便认定这山门是庸俗粗鄙之地。若不是为了带回长明,他怕是此生都不会涉足这等荒野之地。
“等回到离国,我派人送些金银珠宝给他们,也算是还了他们对你的恩情。”
桓长明闻言,眼神这才从白猫的身上幽幽转到景翊的脸上,“你还真当他们是山野村夫?”
“莫非不是?”
桓长明顺着猫背上柔软的毛,“如你这般说……离国尊贵的皇长子殿下,岂不是也成了山野村夫?”
景翊神情一怔,“桓钧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离国皇长子桓钧天,曾在幼年时被一云游仙人收入门下学习仙法,十年来从未回过离国。
时间一长,离国上下便传出了这皇长子早已殒命的说法。
什么被仙人收做弟子学仙法,不过是因离王膝下仅此一子,若他死了这离国王室便要就此无后,为了稳住朝堂内外的民心,这才散布出如此虚无缥缈的言论。
“他不仅没死,还和传闻中一样,拜入了仙师门下,习了一身仙法。”
桓是离国的国姓,同名又同姓,再加上那些传言,桓长明从一开始就怀疑桓钧天的身份。
那日路翩翩把刻有离国王室特有金印的夜明珠给他时,他便更加笃定桓钧天的身份。
景翊忙问:“那桓钧天可有识破你的身份?”
桓长明摇了摇头。
桓钧天是皇长子,从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受诸般荣宠长大。
而他不过是个在荒寂冷宫苟且偷生的罪子,别说是识破他的身份,想来尊贵的皇长子,压根就不知道有他桓长明的存在。
景翊这才松了口气,“既是如此,看来是我目光狭隘了。”
他脾性谦和,知晓了自己方才说的山野村夫乃是鼠目寸光之词,倒也悔改的颇快,“送金银财宝想来还是折辱了这仙门之地,长明,你可有什么高见?”
桓长明掀开车窗的帘子,往远处看去,那宗门的石阶变得越来越远,“他们什么都不需要。”
一阵清风忽的迎面吹来,吹落了桓长明手里拿的车帘,马急啸一声,马车猛地停住,景翊立刻扶住桓长明,“长明没事吧?”
“没事。”
紧接着,外面便传来马夫的斥骂,“没长眼睛啊?赶着去找阎王爷投胎啊?”
景翊掀开车帘,“出什么事了?”
马夫指着突然落在马车前的人道:“这不知从哪儿来的疯子,将我们的道拦了,差点撞上!”
景翊抬头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里立着一位翩翩少年郎,模样生的虽好,但却面色苍白,发丝凌乱,衣衫更是不整,双袖撩到胳臂处,用根绳子系着拴在肩上,料子也是皱巴巴的,像个做工的匠人,看上去很是落魄狼狈。
出于礼节,景翊还是问上了一句,“敢问阁下在此拦车,意欲何为?”
路翩翩忆起出宗门前师姐对他说的话,眼神落到景翊身上,他身着锦衣,头发用玉冠束着一丝不苟,鞋上用金线绣着纹样,上面干净的一尘不染,容貌仪态皆是不俗。
反观眼下的他自己,听到师妹要走的消息,他连御剑都忘了,一路跑下山,鞋面上都染了脏泥。
路翩翩不自觉的把脚往身后藏了藏,“长明……师妹,可在马车上?”
他话音方落,景翊背后便露出那张熟悉的美人脸来,“翩翩师兄?”
听见师妹的声音,路翩翩急乱的心神这才稍安几分,“是我,师妹。”
桓长明从马车上下来,车离地面有些距离,加上因为昨夜的雨山路湿滑,路翩翩怕师妹摔了,快步上前想要扶去一把。师妹身边的锦衣男子却快他一步,将师妹扶了下来,“长明,当心。”
桓长明向他感激一笑,“多谢你。”
路翩翩伸出去的那只手便显得格外突兀,他把手收了回来,背在了背后。
桓长明走到他面前,与他平视道:“翩翩师兄,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路翩翩道:“我才知晓,你要走。”
“走的匆忙,未及告别,翩翩师兄莫要怪我。”
路翩翩在来的路上,心中揣满了许多问题要问师妹,为何突然就要走?
既然要走,为何不告知他?
为何她要走的消息,还要他从师姐嘴里才能得知?
若他不能赶来,她是不是就当真要不告而别了?
路翩翩想了许多问题要问师妹,可真正见到师妹后,看到师妹身边多了个关切她的人之后,他忽然就觉得他的这些问题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摊在手心里,递向桓长明,“你身子弱,纵你往后不入仙途,将墨霜玉制成的东西常戴在身上,也会好些。”
桓长明垂眸往他手心里一瞧,是对耳坠,水滴的模样,虽然小巧玲珑,但边缘工艺却有些粗糙。
路翩翩拿耳坠的手指克制不住的往回缩了缩,“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你若不愿收,不必强求的。”
桓长明眸中情绪微动,在路翩翩将手缩回去之前,从他掌心里取过那对耳坠,“师兄为我费心了。”
路翩翩一直紧着的心才松了几分,“这是我答应过为你做的,不能食言。”
桓长明看清路翩翩眼下的青黑色,掌心里的耳坠尚有余温。
“师妹,还有你的病,我还尚未来得及找寻救治之法,你往后……”
“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桓长明面上的笑淡了下来,“但人各有命,师兄已救了我一命,于我来说便是恩同再造。师兄若还要为我的病殚精竭虑,只怕我用这条命来还,也偿还不了师兄了。”
听上去他是将路翩翩对他的恩情比赞的有如山海,但路翩翩并不傻,他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和路翩翩划清界限。
路翩翩望着师妹无言片刻,再度开口:“那日在河洞中,换做任何一人我都会救,你不必挂怀。”
桓长明回望着他轻笑,“师兄仁善,心怀天下,我知晓。”
话到此处,他二人似乎已无话可说,
路翩翩却忽的问道:“你若同他回去,会过的比从前好吗?”
桓长明唇角的笑意一滞,路翩翩追问他,“会吗?”
路翩翩迫切的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桓长明忽然上前,环抱住对方,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他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唇抵在对方耳畔,柔声道:“仙君,这凡尘俗世的风雪太多,莫要脏污了你脚下的鞋。”
师妹生疏的唤回他们初次见,她唤他的称谓,说着路翩翩听不懂的话语。
在他愣神之际,师妹已然放开了他,对他莞尔,笑容明艳,“我会比从前过的好千倍万倍。”
路翩翩指掐掌心,答道:“那便好。”
景翊将桓长明重新搀扶进马车,对路翩翩拱手道:“多谢仙君对长明的照顾,山水有相逢,往后再见必当报答此恩。”
路翩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走吧。”师妹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马车在马夫的驾驶下越行越远,路翩翩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车内,景翊见着桓长明一直在手上把玩那对路翩翩送给他的耳坠,方才又见到桓长明主动抱了对方,便忍不住问道:“长明,你同方才那人,是什么关系?”
“并无关系。”桓长明不假思索。
景翊放下心,“你唤他仙君,他和桓钧天一样都是修仙之人?”
桓长明倏地握紧手里的耳坠,不再把玩,“他不过是个怜悯心颇多的蠢笨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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