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魂归冥府。

    长河蜿蜒,路翩翩浑浑噩噩的跟着这条河往下走着。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不知日夜,河亦走不到尽头,他像一只孤魂野鬼在这河边,不知疲惫的前进。

    一盏红灯笼倒映在河面上,印亮了路翩翩脚下的路。

    他抬起头,不远处立着一道颀长男子身影,面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中提着一盏红纸灯笼,站在此处,像是在为他指路一般。

    路翩翩缓慢的走过去,这人提着灯笼对他一拜,“恭迎神子历劫归来,重登神位。”

    路翩翩恍惚的看着他,似乎不解其意。

    他对此了然于心,手一挥,河上便多了一叶船,他牵着路翩翩上了船,“神子如今还未恢复神格,自是不记得前事。”

    船顺着河水悠悠而下,路翩翩望着河里的倒影,倒影里的人白衣覆血,浑身是伤,眼中一派死寂,如同这河底的水,充满了浊气。

    “神子此番本是因仙子才会下凡,如今看来,倒像是神子自己经历了一场劫数。”红灯笼从他手中飞出,飘浮在船头,他劝说路翩翩,“劫数已历,前尘往事于神子来说不过一场旧梦,待神子梦醒之后,这一世的纠葛情爱,便会忘得干干净净……”

    船忽然停下,河的尽头处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面却是模糊的,什么都照不清。

    水镜一侧,站着个七八岁的男童,眉间一点朱砂,扎着两个小发髻,神态样貌极为灵动。

    他见着船上的路翩翩,迫不及待的飞过去扑进路翩翩的怀里,“翩翩!”

    路翩翩望着眼前的男童,只觉得陌生。

    男童却极为熟练的牵起他的手,用另一只小手抹着脸上的眼泪,“翩翩……不!神子,你终于回来了!”

    “天书童子不必太过悲伤,神子很快就能回归神位,记起一切了。”他伸手拂过水镜,镜面霎时变得明亮如新。

    他为路翩翩让开前路,“神子,请。”

    天书松开路翩翩,路翩翩被这水镜吸引,缓缓靠近。

    忽然,一条红绸隔空而来,将路翩翩的身体缠住,死死地往后拽着,不让他接近水镜一步。

    “冥君殿下,这是怎么了?”天书急急问道。

    冥君扫了一眼红绸,绸缎上散发着凄厉的红光,“是有人在和神子举行冥婚,想强行留下神子。”

    “一定又是桓长明那个坏家伙!”天书愤怒的去解路翩翩身上的红绸,可那红绸却像是长在了路翩翩身上,抵死缠绵一般不肯松开,“他把你害死了竟然还想和你成亲,他太坏了!”

    天书身为旁观者亦能如此愤怨,可身为棋中人的路翩翩,眸中神情仍旧一片死寂。

    桓长明这个人,桓长明所做的事,似乎已经不能再撼动他分毫了。

    那紧缠着路翩翩的红绸忽然就断成了两截,掉进河中,很快便沉到了河底,不见踪影。

    冥君道:“神子心无牵挂,任凭凡间外物再强悍,也动摇不了神子了。”

    他说着手中突然多了一个酒杯,弯腰从河里舀起一杯河水,递给路翩翩,“神子是否要饮下这杯水,忘却前尘?”

    杯中水清澈见底,路翩翩从他手里接过,一饮而尽。

    随即,毫无留念的步入水镜之中。

    一缕幽魂追他而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天书惊讶的看着来人,“师弟怎么来了……”

    桓钧天疑惑的看向天书,“你认识我?我师兄进去了?”

    天书点点头,“是啊,刚进去。”

    桓钧天抬脚便追进水镜之中,消失不见。

    冥君看着旧友却对面不识,似有所感,“钧天神君此番历劫,性子倒是比从前有人情味了不少。”

    “自然是我家神子的好。”天书心满意足,朝冥君一拜,“多谢冥君,我这便要回天上去了,免得我家神子归位后寻不到我。”

    “童子且去。”

    “告辞。”

    冥君随手抚平水镜,镜面又恢复如初,他方才记起一件事,“忘了给他喝河水了。”

    他略加思索,没有去弥补。

    终归是他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全交由他自己手中。

    两百年后。

    天界学堂,趁着授课的仙师还未到,一众仙家子弟聚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着三界近来的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近来在魔界风头正盛的那个大魔头,又单枪匹马的去把冥府给端了!”

    一提起那个大魔头,这些仙家子弟们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口中的这个大魔头修为十分了得,据说成魔还不到两百年,就统领了魔界,还收复了妖族,势力强大直逼他们仙界。

    不过他们天界宽仁,只要这魔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天界自是不会和这魔头一般计较。可是这魔头却是个疯的,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冥府闹上一遭,把冥府搅得苦不堪言,冥君都只得躲来天界避难,不敢招惹他。

    须知冥府是魔界与天界的分割之地,这魔头在冥府便敢如此胆大妄为,若哪日心血来潮打上他们天界来了,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这个疯子,到底和冥府有什么仇什么怨啊!我前几日偷偷看到冥君又跑来天界避难,那模样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你们说说,这魔头如此放肆,咱们天君为何不派神将下凡去将他灭了,省的他残害生灵。”

    “唉,咱们天君以和为贵,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轻易兵刃相见。再者说了,你看看我们天界如今这些神将,有几个能打的?我最看好的神子殿下,两百年前受了伤,养伤养到如今还没醒,也不知还能不能醒的过来了……”

    “呸!你可别咒神子!”

    “就是!再者说了,就算神子不醒,咱们不是还有钧天神君吗?钧天神君的修为比神子可也不差的。”

    “他们也没比过,不知道谁强……不过啊,钧天神君两百年前下凡去历劫,后来我记得素柔仙子也跟着去了?他们两人可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啊,怎么到现在也没听到两人要成亲的消息啊?”

    两百年前,钧天神君在修行之时遇到阻碍,便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须得下凡投胎转世历劫,方可得以突破。

    素柔仙子爱慕钧天神君一事,在天界无人不知。可钧天神君性子冰冷,对情爱之不为所动,素柔仙子在知晓钧天神君要下凡历劫后,便跟随而去。

    天君对他二人都偏爱有加,不忍心素柔仙子伤情,便特意命冥君为他二人在人间安排了一对师姐弟的身份。又为素柔仙子写了一个被负心汉伤辜负的命格,望她能勘破情爱红尘。

    而钧天神君性情冷淡,冥君便为其安排了一段求而不得,为世俗所不容的禁忌之爱,助他能突破大道,性子也能因此变得柔软。

    但最后结局究竟如何,这些仙家子弟并不清楚,他们看到的只有素柔仙子追随钧天神君下凡的一片真情。

    三界无战事,尚算安宁,天界更是祥和一片。

    从前舞刀弄枪的战神们,如今都弃了甲,每日安逸的过着。

    素柔今日托天书从凡间带来的一箱话本子又到了,她便喊了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姐妹,一起过来品鉴。

    “素柔,你说说你这去了凡间一趟带回来的这话本子果然好看的紧!我往常待家里都快无聊死了,多亏了有你的话本子解闷!”

    素柔从箱子里挑了几本精品分发给她们,“都是自家姐妹,好东西自然得一起分享!”

    她这被某个人养出来的习惯,即便是转世回归了仙体,也仍旧改变不了。

    “对了素柔,别说做姐妹的不关心你,有件事你可真得上点心了!”

    素柔拿起一杯茶喝着,眼神示意她说。她便覆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你一个正正经经的仙子,都追到下界去陪着钧天神君历了一劫了,是个男子都该感动的涕泪横流了吧?这都过了两百年了,他怎么还不向你提亲?”

    素柔含在嘴里的一口茶猛地喷出来,全喷在了对方的脸上,“素柔你——”

    “对对不住!我不是成心的!”

    素柔连忙给她擦脸,请她谅解。另一个仙子小姐妹却在这时候窃笑着跑进来,“素柔,钧天神君来找你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仙子小姐妹都极为有眼色的起了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素柔一反常态的想请她们留下来,被她们敲头道:“傻丫头,还不赶紧的趁热打铁……”

    一群仙子抱着话本翩然离去,片刻后,他们口中的钧天神君踱步走了进来。

    银冠束发,银袍加身,面容斯文,眉眼间却具是冷峻,如同一把被霜雪裹挟的刀刃,通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意,教人难以靠近。

    他走到素柔面前,第一句便问:“你要我娶你?”

    素柔拿起桌上一本话本就往他脸上丢,“你敢打我主意,你要欺师灭祖啊!”

    钧天从容接下话本,合上放回桌面,“那就是不要我娶你了。”

    他们二人都没喝冥河水,作为曲素柔和桓钧天这对师姐弟时发生的事,还记得一清二楚。

    素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像是下定决心,对钧天道:“我从前在天界的时候,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但是经此一劫后,我便觉着我对你早就没了男女之情。”

    路翩翩和桓钧天接连死在她眼前,师尊更是为了她的仙途,要她放弃复仇。

    她那时早已万念俱灰,却又因祸得福的勘破无情道,得以羽化飞升,重登仙位。

    而她对钧天神君的那点子男女之情,如今在她心目中,抵不过对桓钧天这个师弟情分的万一。

    她向钧天伸出手,“你现在在我眼里,只是桓三。”

    钧天默了片刻,将话本放到她手里,“依你。”

    素柔长舒了一口气,“走吧。”

    “去何处?”

    “看看神子醒了没有。”

    钧天召来一片云,二人共乘。素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笑出了声。

    钧天侧眼看她,“怎么了?”

    “那个傻子,怕我们在凡间的时候吃苦,还追着我们一起下凡去历劫。”她记起在宗门时路翩翩自幼便给她和桓钧天灌输的那些道理。

    让她远离男子断情绝爱,让桓钧天不跟师尊走近,恐他们生出师徒之外的情分,都是为了想让他们在凡间时顺利渡劫。

    为此甚至不惜让天书也化身成一本凡间册子,让他在凡间忘了前尘之时,也要提醒路翩翩自己,保护他们。

    可惜,却也因此把他自己卷了进去,抽身不得。

    素柔眼中的笑变淡许多,钧天提醒她,“到了。”

    他们二人来到一处山洞,洞中百花盛开,鸟语花香,四处充满着灵泽和生机。

    往深处走去,一只人高的茧被花枝藤蔓包裹在半空中,轻轻的托抚着。

    隐约能看见这个茧中有一个身影,似乎正陷入极长的沉睡之中。

    素柔走近去看那茧里的人,语气里的思念藏不住,“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醒啊。”

    钧天挥手,在山洞四周又布下了一道禁制,“他只要一醒,我便能马上感知到。”

    素柔点点头,守在茧边,跟里面的人又讲了许多最近天界发生的事,“师姐给你准备了好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有趣的东西,只要你醒过来了,师姐都给你……”

    她一个人在洞中说着,钧天在他身后安静的听。

    直到将她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全部说尽,钧天道:“改日再来吧。”

    素柔揉了揉眼睛,“好。”

    他二人走后不久,沉睡在茧中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翩翩是神子的身份,之前在花眠岛埋过伏笔了,应该不难猜出来?

    师姐和师弟的身份应该比较令你们惊讶,是的没错,就是他们两个人在历劫,翩翩担心他们,所以跟着下去投胎,同时为了改变他们凄惨的命运,一直把天书带在身上,时刻提醒自己。

    关于桓长明这个角色,我再说一下,他确实坏这个没错。因为他从小吃了太多苦了,受到的全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恶意,他能从这个世界里吸收到的便是这个世界的恶意。

    他不懂爱人,更没被爱过。路翩翩是他的救赎,是唯一对他掏心掏肺的人,可他不懂爱,也不知道自己爱上了路翩翩(后期模糊的明白)所以他只能用他自己从小学到的方式,将路翩翩留在他身边。

    路翩翩有软肋,他就抓住路翩翩的软肋威逼利诱,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又觉得不够,路翩翩的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师姐师弟都比他重要,所以他不甘心,他愤怒,他怨恨,甚至感觉到危机。

    因为路翩翩随时可能因为这些人抛弃他,所以他便变本加厉,本来就恶劣的性格变得更为极端。

    他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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