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侯散朝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往永延宫。
昨晚他彻夜难眠,一闭眼就看见顾长亭痛苦坚持的样子。
做国相实在太难,特别是存在暗流压力的时候。
藩王们赖在京里不走,早朝不请自来,见顾长亭不在几次三番打断奏事,逼问顾长亭不上朝的缘由。
宁侯站在相位上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他无比怀念与顾长亭闲庭对坐,谈词论赋的日子。
俗尘偌大,再难找到明媚春光中那个人淡如竹,却光芒四射的翩翩君子了。
当宁侯刚踏入永延宫的门槛,已感受到非比寻常的紧张气氛。
是皇帝有事,还是顾长亭有事?
宁侯拉住一个太医询问,得到的回答令他两眼发黑。
太医说:“顾相操劳过甚,只怕要落胎了。”
宁侯手中的静心佛珠霎时坠落,掉在地上分崩离析,拔腿向侧室狂奔。
此刻,永延宫内多了一道黑影。
黑影在龙床前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移到玉公公身后,抬手一拍。
玉公公心乱如麻,猝不及防地被人拍肩,吓得双腿瘫软,跌坐在地。
黑影将他往里提了一截,关上宫门。
玉公公挣扎,黑影捂住他的嘴,低声说:“是我。”
声音熟悉,是影卫莫迅。玉公公霎时泄力,呜呜道:“陛下遇刺,你人在何处?”
莫迅放开他:“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密道内有个大夫,你带他去救顾长亭。”
玉公公进入密道后,莫迅回到龙床前,揭开锦衾查看秦恕的伤势。
他奉皇命寻医,可天下之大,真正能妙手回春的神医不好找。人海茫茫,捞针岂非易事。
他在寻医途中得知秦恕要御驾亲征,立刻请求折返,随驾保护。
秦恕不允,说保护顾长亭是重中之重,并严令他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
他随后联系莫枫,莫枫的回复是老太监易容与宁侯见面,陛下让我看紧两人。
身为影卫的莫迅难以理解爱的分量,秦恕给他做了示范。但爱得如此艰辛,值得吗?
莫迅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解开秦恕胸上的药纱,将瓶中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他时常执行危险任务,刀剑之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宫中太医提着脑袋办差,用药过于谨慎,反倒不如民间的药见效快。
侧室内,太医们围着顾长亭,宁侯要近身关心,太医不让他靠近。
宁侯心急如焚,焦躁踱步,时不时问句“如何了”?可没人分心答他的话。
殿外,玉公公疾步带了个壮硕男子来,道明身份后,宁侯犹豫。但见太医们进展缓慢,此人又是秦恕御驾亲征前就预备着的,或许能出奇效。
宁侯放行前重言:“此次医治至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壮硕男子不紧不慢:“某生来与百草为伍,独身济世,了无牵挂。信则医,不信则罢。”
几句话颇有世外之风,宁侯将要放下戒心,忽闻那人道:“你我本无缘,奈何多银钱。”
这话说得玉公公都捏了把汗,这人靠谱吗?
宁侯怒斥:“金山银山你得有命花。”
壮硕男子笑呵呵:“侯爷,叫这些国手退下吧,莫挡着某与阎王抢人。”
宁侯命太医让位。
太医们踌躇,宁侯道:“陛下亲选的人自是稳妥,你们退下,本侯看着。”
壮硕男子挑了下眉:“侯爷也出去,殿内不留人。事已紧迫,多耽搁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如此说,宁侯只能揪着心退出。
壮硕男子来到顾长亭身旁,看着这个陷入昏迷,血与汗浸湿的国相,说:“顾长亭,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顾长亭浑噩中听到小孩微弱的哭声,尚且来不及辩清方向,又听到秦恕说孩子与你血肉相连,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日后你平安产子,要怎么罚朕都行。
一会儿又闻到浓郁的血腥气,看见秦恕右胸中剑,浑身是血,手里举着染血的琉玉翡翠扳指,艰难笑着说:“长亭,这是我征战回来给你带的礼物,还给孩子带了拨浪鼓,这些民间小玩意儿别有趣味,宫里珍宝多,却没这闲趣。”
顾长亭的心和下腹绞痛一阵紧过一阵,仿佛有只无形的铁爪要将他撕裂。
有人托起他的后颈,往嘴里送了几粒芳香药丸。
那些药丸入肚后药力散行极快,坚硬如冰的腹部融入暖流,尖锐的疼痛逐渐散去,阵阵挛缩也缓了下来。但心口手足沉沉发凉,似乎所有精神力气都自发地去保护胎儿,身体动不得半分。
此后不久,顾长亭再次陷入混沌中。
日落月升,宁侯坐在顾长亭的床前打盹。
向来注重仪表的他似换了个人,短短一日已憔悴不堪,朝服折皱,发冠歪斜,下巴泛青。
更鼓三巡,顾长亭悠悠转醒,见宁侯相守于榻前,心中甚为温暖。
才情相惜,志趣相投,便是隔着魏巍宫墙,亦可守望相助。
这个世界既残酷又美好。
顾长亭探手摸肚,那微微隆起的弧度还在,心石放下。
身体已无不适,他缓慢地半坐起来。
动作很轻,宁侯却猛然睁眼,与他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皆在这个对视中,宁侯只能强颜欢笑。
顾长亭也弯了弯唇角,道句:“大恩不言谢。”
宁侯叹道:“你身负神命,才降落凡间的吧?可天神为何没有给你一副钢筋铁骨?”
“给了,又毁了。今后要多锻筋骨才行。”
宁侯苦笑:“强作打趣,为了让我宽心吗?”
顾长亭点头:“陛下如何了?”
宁侯又叹:“老样子。陛下的伤势不及你的情况凶险,却迟迟未醒,不知是何缘故。”
顾长亭心说:大概是被我伤透了心。他那般骄傲要强,却在我这里撞得头破血流,负气是正常的。
顾长亭深知若无前几个世界的历练,自己远不如秦恕优秀。
秦恕不醒,顾长亭最担心的还是朝局,问宁侯早朝上可有要事?
宁侯将藩王的试探如实道来,末了说:“你现在哪有力气与他们耗。听义兄的话,安心静养,朝事我担着。”
顾长亭不置可否,心中已有盘算。
他让宁侯回府休息,自己也抛开一切深度睡眠。
养精蓄锐三日后,顾长亭早起,命人打来温水洁净身体,又将御膳房送来的食物全数光盘,穿上庄严厚重的官服,从床头的匣子里取出一个白玉瓷瓶仔细放在腰封里,踏出偏殿。
玉公公听闻顾长亭食量大好,甚觉欢喜,直夸莫迅找的神医绝妙。
莫迅充耳不闻,眨眼消失不见。
不过须臾,莫迅返回,叫玉公公去打听顾长亭要去何处。
玉公公果真去问,顾长亭并未隐瞒。说要去象山见一个人,随行不宜多,陛下身边若有能人,可暗中相随。
莫迅听后微微挑眉,跃窗而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