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遇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外面下着小雨,在灯光映照下形成细细密密的一片,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一年级还是二年级,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个周五。
那时的他还有些虎头虎脑的圆润,小小的庄遇背着比他背还厚几倍的书包在爬楼梯。天已经黑了,楼道的灯却并没有亮起,借着外面昏黄的路灯能隐隐看清斑驳脱落的墙面和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楼道。
楼梯又窄又陡,小庄遇爬得有点吃力,幸好家里住的是二楼,他小喘着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一股潮湿的泥腥气涌过来。小庄遇却对此习以为常,长久照不到太阳的阴暗地有这种气味并不值得奇怪。
笨重的书包被放在了破旧沙发上,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隔壁的屋子传来男人女人的争吵声,小庄遇捧着碗口大的口盅一面吨吨吨喝水,一面不忘瞪圆了眼睛朝隔壁望去。这里的隔音效果显然极其不好,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哭声都一齐传了进来。
爸爸的工作通常都在晚上,要么半夜三更回来,要么不回来,走的时候他会给他留下剩菜剩饭,或者放一些零钱到桌下的纸盒里。今天桌上并没有饭菜,小庄遇拍了拍肚子翘着屁股将桌底的纸盒摸了出来,空的。
小庄遇并没有多失望,他想今晚爸爸或许能早点回来。
那时候他的爸爸还不是欠了满屁股债的赌鬼,小庄遇也还信任依赖着他的爸爸。
那天小庄遇没能等到他的爸爸回来,从晚上到早上再到中午,家里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小庄遇只能用水填饱肚子。然而喝了一次又一次却怎么也喝不饱,他饿得头晕眼花,只有躺在床上才好一些。
庄遇的房间原本是用来放杂物的,大小勉强够放下一张床,房间里有面四四方方的小窗子,小庄遇踩在床上刚好够趴在床沿往外看。窗口正对着条脏兮兮的巷子,角落被圈了起来用于暂时存放垃圾。一条流浪狗正在垃圾堆里翻找,一块面包被叼了出来,似乎还带着夹心热狗,它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掠夺者。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昏黄的灯光将雨珠打得绵绵密密。
已经晚上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小庄遇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块带热狗的面包上,唾液分泌刺激他不停在咽口水。
小学生已经懂得很多道理,也懂了什么叫脸面,小庄遇拉不下脸来和别人讨食,和狗抢垃圾堆里的食物更不可以,他也抢不过那只大狗。
好饿。
哐当!
东西砸在墙上发出巨响,隔壁新搬来的叔叔阿姨又在吵架了。
巨大的声响将那条狗吓走了,临走前并没有落下嘴里的面包。
好饿。
下了楼从两栋房子的夹缝中穿过去就到了,不会被发现的。
嘭!
庄遇陡然被震得清醒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被饿了一天一夜的的小胖子,这里也不是那间狭窄的总是伴着泥腥气的屋子,他现在住在临江园,能在这里落户的人身价最少也得有个几千万。
“开门!”
刚刚是储星在踹他的门,那声响比他关门时大了太多。
庄遇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方向没有动,外面也没了声音,但他知道储星肯定在等着他妥协。
庄遇只坚持了半分钟,他沉着脸走过去打开了门,“你还想……唔……”
储星这次如愿以偿,她瞄准了机会在他开门的瞬间快速冲过去将人压在墙上直直亲了过去,双唇触碰的刹那两人都震了下。这个吻很短暂,在他反应过来前储星已经退开了。
“这个回答满意了吗?”
“我以前说过什么,那些诋毁你伤害你的人早就连你的衣角都碰不到了,你是我储星养出来的人,这样你还觉得自己不堪不够格的话简直是在打我的脸!”
“我没心思一遍遍开解你劝说你,但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想要什么,我介意什么,不要总替我做决定,在此之前,我不介意你来问我。”
“还有,都说细胞七年全部更新一次,过去多久的事了,别自己钻在牛角尖里死不出来!”
储星不顾僵住的庄遇撂完话就走,她不是来调情的,她是来解气的!任谁被拒绝数次还被冤枉都不会有好心情。
储星走后,庄遇还保持姿势呆呆的没有动,片刻的空白之后被她亲吻的感觉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储星的话重新在他脑子里回响,庄遇不自然抿了下唇,内心不由释然了几分。
可不过片刻,他脸色又沉了下来。
庄遇目光虚无地望着某处,眸色逐渐加深却没了半点喜悦。
他现在算什么?
自然什么都不算,对储星来说,亲他只是对他违背诺言的的惩罚而已,这只是恶劣地、带着逗趣的戏弄,就像她亲完他眼里流露的更多的是达成目的的得意和解气,没有情意缠绵,也没有半点缱绻。
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庄遇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虽然以往他和储星在公司也从不掺和私人情绪,干什么都是一脸正经的公事公办,但这次两人的脸色明显都比往常更冷厉,大boss脸色难看,大boss的得力骨干也不相上下,底下一众干活的人不免在心里叫屈。
众人战战兢兢,庄遇心里却升起了丝丝委屈。
她说要亲他,就算他拒绝了,最后她不也亲到了?难道就因为他扫了她的兴,她到公司都要摆脸色给他看吗?
储星本来是没有摆脸色的,但见到庄遇带着这幅表情上班她立马不爽了,只是亲了一下而已用得着这样?都到这地步了,不让她亲是还想留着给女主亲怎么滴?
储星冷冷望了他一眼,手上的笔往桌上用力一戳,笔帽和笔头严丝合缝地盖上,会议桌两侧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庄遇的心更是往下沉了一截。
“散会。”
储星率先走了出去,会议室里一片哗啦哗啦,文件翻动的声音,椅子拖动的声音,一切都活了过来,只有庄遇像丢了魂一般幽幽离开。
刚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庄遇被告知连熠在楼下等他,他让人将他带了上来,连熠见了面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随后便要拔他头发。
庄遇:“……”
庄遇就是再把他当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也不能任他这般造作,不过被这么一折腾,他致郁的心情倒是回来不少,“连熠,你到底在干嘛?”
连熠一面拔他头发一面还在咧着嘴笑,样子显得极其变态,“哥,你是我亲哥!”
庄遇将他摁在座位上坐下,“我就算真是你亲哥也不可能让你拔头发玩。”
“哥,你没听懂吗?你就是我亲哥啊!”说着他又傻兮兮地抱了他一下,庄遇刚要将人推开,却被他声音里的哽咽愣住,“哥,真的……真的太好了,老天开了眼,我们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你是我哥啊,是我失踪多年的亲哥哥!”
庄遇眼神一变,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但真的有可能,99有可能!”
“昨晚我发了咱俩的照片,我妈今天看到了立马给我打电话,真的太像了,你和奶奶长得太像了,我妈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过眼睛长得像爷爷,我,我爸,眼睛都像爷爷,难怪有时候觉得眼熟呢。”
连熠说的有点语无伦次,庄遇还是理解了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今天注定是不能让他平静的一天。
连熠的爷爷奶奶虽然都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但潜意识里多多少少留有些印象,因此他对庄遇的眼熟也不算毫无缘由。
连熠不光说,还翻出他妈给他发的照片让庄遇看。连熠的奶奶属于中性长相的美人,庄遇确实和她长得像,只是轮廓更偏向男性化。
他怔怔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晌,然后极其平淡地说道:“世界上毫无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奇怪,或许只是巧合。”
“巧不巧合去验了就知道,你等着。”
连熠的心情是发自内心的兴奋激动,庄遇庄遇和他截然不同。
迷惘,彷徨,即将改变现有身份带来的不安都让他无法像连熠一样欣然接受找到亲人的结果,但他没有理由拒绝。
庄遇对工作向来能做到极度专注,哪怕心情沉郁还有隐隐不安也不能影响他,相反,工作还能帮他从这些负面情绪中挣脱。
不过再怎么样该来的都会来,连熠拿着结果找过来的时候公司已经快下班了,他看着他的眼神比之前还要亮了一圈,看着看着泪水一点点盈了上来,“哥,太好了,你真的是我哥哥,我本来没那么喜欢哥哥的,可那个哥哥是你我又觉得很好很好……”
得,庄遇报告都不用看都已经猜到上面是什么。
庄遇不是没有期待过亲人,但这种期待是和惶恐一起的,他没有像连熠一样看到结果就认为万无一失。不管是因为期待想要确定这段关系,还是因为惶恐否认他们的关系,他都应该做到更谨慎。
相比连熠,庄遇的表现堪称冷淡,他将报告推回去,说:“兄弟之间的鉴定结果不一定准确。”
“我知道我知道,爸妈明天就过来,我把结果发过去了,他们是一刻也等不了,一直在问我你的事呢。你不知道,我妈是看到你照片的时候就想过来了,爸妈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连熠甚至想把手机递给庄遇,最好能直接连线,庄遇表示拒绝,这个想法只好作罢。
庄遇一直表现得很沉默,连熠被他劝说了回去。下班回家看到储星的身影时,庄遇既觉得满足的同时又不免带了点别扭和控诉,他没跟她说话,而且下意识地,他不想让储星知道他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亲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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