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坐在椅子上,椅子很大,几乎把她圈进去。

    她旁边有张小桌子,放着一杯沏好的茶水,茶色清凉,茶香怡人。

    但她没什么品尝的心情。

    一刻钟前,她没想到自己会与这位名义上的爹以这种方式这么快遇见。

    那个瞬间,她脑海里关于原身云纱和父亲的记忆不受控地涌出来。

    在云纱的记忆里,她对父亲又敬又爱又怕。

    云海啜了口茶,放下茶杯的声音“咚”地一声,仿佛鼓槌敲在了云纱的心间,让她微颤了下。

    “云纱,你嫁进杨府这事是谁做的主?”

    云纱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睫。

    她没说话。

    云海道:“你柳姨娘,对吗?”

    云纱依然没说话。

    云海皱起眉。

    “你虽然性子顽劣,也比你两个姐姐愚笨些,到底是我的女儿,怎么如此自甘下贱?随便嫁人?”

    云纱目光顿了下。

    “爹既然知道是柳姨娘做主,怎么说我自甘下贱?难道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吗?”

    “你若不愿,家里有谁能绑着你上花轿不成?若真如此,你就去官府告,我云海也不怕吃这个官司,还敬你有几分骨气。”

    云海沉声,“有件事也是我回来才听说的,今年开春踏青,你见了那王举人一面,竟当众向他表白,简直把我云家的脸都丢尽了,转头又和你那贪钱的姨娘,商量着嫁进杨家给那病秧子冲喜,也不是做不出来。”

    “爹真是如此想的吗?”

    “我怎么想的还有用吗?木已成舟,你既已嫁进杨府,不管他们给你一个什么名分,嫁了人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也算少了我一件操心事。”

    云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这大约是来自那份记忆的感受,与自己真切的同情。

    抛却她与杨白羽之间的关系不谈,这则婚事对她来说,本就是一场悲剧。

    但她的亲生母亲只在乎钱,她的亲生父亲也只在乎脸面。

    云海问:“你现在在杨府住的怎么样?”

    云纱从这话里听不出多少关心。

    她敛眸答道:“我如今另居别院,不住在杨府。”

    “这是什么意思?杨家人将你赶出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做妾也不至于扫地出门吧?”

    “……”云纱不知该说什么,她无力解释,“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荒唐,你有什么事要做?”

    云海拍了下桌子,训斥道,“我说你嫁人后沉稳了不少,看来也没好到哪儿去,还是任由性子胡来,你别告诉我是你主动离开杨府的。”

    云纱抬起头,眼眶微红。

    “爹是在关心我,还是在责备我丢了云家的面子?”

    云海冷笑:“我回来也有好几天了,听说此事派人去杨家问过,人家态度傲得很,让我回去问问我的好女儿,丝毫不给我面子,我云海的脸在良州都让你一个人丢光了,连责备都不能责备你了吗?”

    “既如此,就当您想的那样吧。”

    云纱身子紧绷着,往后微微靠了下,失去了解释的欲望。

    云海脸色难看。

    “云纱,你是我的小女儿,怪我常年不在家,没好好管你,教你跟着你姨娘成了这副样子,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也不想完全推卸责任……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你哥哥也在家里,你现随我回去,今天就不要走了,留在家里住一晚,咱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是补个中秋,明日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杨家,该道歉道歉,不要再任性了。”

    云纱起身:“饭可以吃,但不能留在家里住,我要赶着出城的。”

    “出城做什么?”

    “我离开杨家之后,住在城外米南村,这次进城,村里还有两个小孩跟着我一起来的,我得好好将他们送回去。”

    云海愣了下,黑着脸气道:“你看看你现在,你都在做什么?一天天跟什么人为伍?我云海的女儿就这么不检点?抛头露面住在城外?跟一群村民住在一起?杨家不让你住你就不能回家?家里难道不让你进门?我……”

    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指着她:“我不管你到底遭了什么邪,今日你若不回家,日后云家就当没有你这个人,我云海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云纱揉了揉酸涩的眼,叹了口气。

    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哀。

    她离开云氏米行,找到春草她们,本想让他们先出城回村的,但她又不放心,于是便带他们去了南风堂。

    南风堂是个不错的医馆,生意也很好,李大夫凭借一手医术,有着不错的口碑,云纱进门的时候,见墙上挂着些“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挂牌,大小不一,形制不一,一看便知是不同人送来的。

    李大夫正在坐堂,他面前有一位病人咳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回答李大夫的问题。

    药柜后面是个妇人,穿着朴素,但面相温和,待人接物时一直都带着笑意,让人心生好感。

    云纱一进来她就看见了,招呼道:“娘子看病还是抓药的?”

    云纱忙走过去问:“祁大夫在吗?”

    “你找洛川啊?”吕娘子笑了笑,眉眼温和,“他去杨府了,大约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是他朋友?”

    她说着从药柜后走出来,拉着云纱的手,又看向春草几人。

    “这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是。”

    “快坐会儿吧。”

    李大夫那边也写了方子,起身欲递给夫人抓药,忽怔了怔:“云姑娘?”

    吕娘子讶异:“你也认识啊?”

    李大夫低声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杨府的云姑娘。”

    吕娘子立刻恍然大悟,看云纱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云纱讪笑了下,不知李大夫私下里说了她什么。

    不过夫妻说私房话她觉得也正常。

    李大夫问:“你找洛川的吗?”

    “不是,李大夫,我来是有件事麻烦您。”

    云纱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回云家一趟,可能会耽误些时间,三个小孩我不放心让他们在外面待着,想起我与祁大夫算是认识,他也跟我说过他住在这里,就想托他照看一下。”

    “原来为这事,小事而已,不麻烦,你快些去吧,若要赶在天黑之前出城,最好还是别耽误太多时间,春草他们在这里没事的,我夫人很喜欢小孩。”

    吕娘子笑道:“对对对,你忙你的。”

    云纱忙道谢了几番,又嘱咐了春草等人一些事,便赶紧雇了马车去云家。

    站在云家大门前,她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滋味。

    原先她刚闯入这个世界时,她看一切都如游戏,人与物皆是虚拟,她与他们毫无感情。

    但随着她与这个世界的链接加深,原身的记忆便也在影响着她,让她对这个世界,对原身的亲人,产生了一丝无法轻易割舍的微妙情感。

    云家,在她的记忆深处,是又熟悉又陌生的“家”。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年的记忆让她对这个地方充满着依赖感。

    甚至小到每一块砖,她都无比熟悉。

    但这种熟悉夹杂着一种陌生的审视,那是来自21世纪云纱的视角。

    21世纪的云纱告诉她,从理智上,这个地方实在不必过多亲近,他们不算合格的家人,也给不了她需要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感性与理性拉扯着她,让她最终站在了这里。

    云纱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

    大厅的气氛有些压抑,没有人说话。

    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只有云海与云泽落座,但没有动筷。

    柳姨娘和张姨娘随侍两侧,皆束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而云影云烟也老老实实地站在柳姨娘旁边,互相以眼神交流着,乱动一下都不敢。

    半晌,云海似乎想起什么,问:“给你母亲问安了吗?”

    云泽答道:“去了,母亲喝了药已睡下了。”

    云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你娘身子不好,你好不容易回来,抽空多陪陪她。”

    “我知道。”

    饭厅又陷入了压抑的安静。

    没多久,管家来到院中说道:“老爷,四姑娘回来了。”

    云海脸色紧绷着,朝柳姨娘几人道:“你们都坐。”

    几人松了口气,正要落座,又听云海道:“你站着。”

    张姨娘一愣:“老爷……”

    “养出个好女儿,还好意思坐下来吃饭?!”

    云海猛地砸了个杯子,暴喝了声。

    那上好的青花瓷杯子正好砸在赶过来的云纱脚边,碎成了很多片。

    碎片划过她的裙摆和脚背,让她停住了脚步。

    张姨娘吓得肝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只是呜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姨娘和云影云烟也被吓到了,很少见云海发这么大火。

    一时不知该不该坐。

    云海喝道:“叫你们坐就坐,还要我说几遍?”

    她们这才赶紧坐下,只是低着头,半句话不敢说。

    云纱站在门口,朝里面望着,目光还算镇定。

    “爹是让我回来吃团圆饭的,这饭还能好好吃吗?”

    云泽落在云纱身上的目光十分惊诧,大半年不见,自己这位头脑简单任性妄为的小妹,竟好似变了个人。

    云海冷视着她,目光若炬。

    “进来,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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