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到冬日。
似乎只在一瞬间。
云纱接到的最新的一封信里,杨白羽邀请她去京城郊外的寒钟寺一游。
她欣然赴约。
寒钟寺建立在晚霞山上,有许多年的历史了,似乎还是前朝的开国皇帝所建。
两人相约在山下见面。
去的路上云纱还在想这山名的由来,下车那一刻就全明白了。
漫山遍野的红,好似大火席卷了整座山,又好似晚霞落下,与山融为了一体。
此刻,眼前再无别色。
“云纱!”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云纱转身,只见路边的凉亭前,少年正朝她喜悦地挥手。
“你早就来了?”
“没有,刚来没多久。”
云纱见他这样便知说的谎话,也不戳穿。
“这里的景色真美。”
“我们要到山上去看,一路过去可美了,这就是我与你信中说过的香叶,你可还记得?”
云纱替他将斗篷系紧,笑道:“当然记得,山川皆赤色,别与良州,故人远道,遥赠一缕秋。”
杨白羽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别念出来,怪别扭的。”
“你自己写的还别扭啊?”
“就是自己写的才别扭。”
两人从凉亭出来,一路沿着山道慢慢走,沿途两侧入目并非都是红色。山上的树木品种甚多,只是离得远了,只能看见最浓烈的表象,非得钻到里头来,才能看清本质。
“……其实我写了好多首诗给你。”
“我可没看见。”
“每一首写成都觉得写得不好,就都收起来了,后来你来了京城,我们有机会见面,我就将那些不入流的诗都丢了。”
“丢了也不愿给我看看,定是嫌弃我不如你有文化,所以看不懂了。”云纱拿捏着语气,“唉,像你这样又年轻又好看的状元郎,何须在意我这样的村妇,你不如找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同你结成鸳侣,从此双宿双栖,你开心,你家人也满意。”
云纱说话时一直往前走着,说完才注意到身边人空了,转头一瞧,杨白羽正在不远处红着眼眶望着她,脚下定住了似的。
云纱赶紧走过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我看那个刑部侍郎大人家的三小姐就很好,虽未见过,可想来比我好上百十倍,她父亲还能成为你官场上的助益……”
话还未说完,眼前红了眼睛的少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往下山的路走。
云纱愣了下,忍不住偷笑了几声。
看来真得不经逗。
她赶紧追上去,叫他的名字他却不停。
云纱快跑几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
还在装傻:“怎么了这是?”
杨白羽撇开脸。
云纱又转过去看,见他竟被自己气哭了。
玩大了。
她忙拉着他手:“你听我说——”
杨白羽本想挣开的,还是没舍得,只得任由她拉着。
云纱晃了晃他手,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啦,这么不禁逗啊,你难道不了解我,我既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大方到把我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云纱,我是你喜欢的人吗?”
杨白羽眼睛小狗一样的真诚。
“当然。”云纱笑道,“不然还能有谁。”
真好哄啊,一句话就哄好了。
杨白羽委屈道:“那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你也知道我是故意气你的,你真信啊?”
“虽知道,还是难免伤心,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不上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若是有朝一日,世上没有云纱了呢?”
“怎么会没有云纱呢。”
“如果呢?如果我像仙女一样回到天上去了呢?”
“那我就去天上找你。”
“你是个凡人,怎么找我?”
“我也去养一头牛,然后扒了它的皮,飞到天上去!。”
“哈哈哈哈——”
云纱大笑不止,小声回荡在山间,不知传入几人耳中。
“云纱。”
杨白羽忽然将云纱紧紧抱在怀里,用脸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我早就想娶你了,你不要担心,我娶了你,我们就搬出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是我知道,你现在是不会答应我的,所以我才很容易害怕。”
“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我却什么都不够好,我怕我们分开久了,你会看见比我更优秀的男子,到时候就瞧不上我了。”
“怎么会呢?我们家小羽可是状元呀,状元!全国第一的状元,这还不够好吗?难不成榜眼和探花更好?”
“我从小只比别人略通些诗书罢了,至于说话之道,为人处世,如何讨人欢心,我都不擅长,以前除了你,别人都受不了我的脾气。”
云纱道:“没关系,不擅长就不擅长吧,不管现在做了官,还是要学一点,不然容易栽跟头,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云纱。”
“嗯?”
“如果没有你,我连状元都不是。”
“怎么说?”
“当初你说你喜欢状元,我才决心去科举的,也是因为你常跟我说很多水稻农桑,我才能把它们写进文章里,被皇上看见,前三科都是皇上亲点的。”
“我何时跟你说,我喜欢状元了?”
“你说了,你说举人不稀奇,状元你还勉强考虑一下。”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云纱好奇问:“假如你这次科举没考上状元怎么办?那你就不敢喜欢我了?”
“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杨白羽坚定道,“反正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
京城很难看见大雪,只有“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景象。
一夜过去,屋顶地面,也都铺了一层雪白。
冬天的时候,云纱并不忙,除了偶尔奔波于实验室外,其他也没什么。
春草倒是忙得很,她跟着隔壁邻居学会腌制了很多种小菜,又将之前跟着顾娘子学会腌制的小菜做出来分送给街坊邻居,邻居们无人不夸的。
以至于有一次有位邻居来串门,悄悄找到云纱问:“娘子,你身边的春草是跟你签了死契的丫头么?你要不开个价,我给她赎身,我想撮合撮合她跟我小儿子呢,我见着她就喜欢。”
云纱当时既没承认又没否认,只是敷衍两句就送人走了。
春草去外面摘了梅花回来插瓶,云纱还故意打趣问她想不想嫁人,春草毫不犹豫地说不想。
云纱想了想,又继续问她对那谁谁谁家的小儿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春草插好花:“谁啊?”
云纱也忘记问那大娘的名字了,大概形容了一下,春草立刻就知道了,直摇头:“我才瞧不上她家小儿子呢,跟傻子一样,大字不识,我说教他,他还说学这玩意儿干啥。”
“那你也要理解人家嘛,人家也不用科举,不愿学也正常。”
“那我说花好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菜花才好看,又能看又能吃。”
云纱伏在榻上笑出声:“这说明这人很务实。”
“我跟他说什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要是跟他在一起,肯定无聊死了,哦对了,姑娘,你知道他还说什么吗?”春草道,“他还说,以后要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三个‘好’字,说这样吉利,别人都羡慕。”
云纱立即道:“那不行,那不能嫁。”
“我当然不想嫁人,只求姑娘不要厌了我,把我打发出去才好。”
“我跟你开玩笑的,即便你一辈子不愿嫁人,我也不强迫你,只要我还有一口饭吃,我就不让你饿死。”
春草这才重新笑逐颜开,去里屋抱了很多红纸出来。
“姑娘,快过年了,我们来剪窗花吧。”
-
对云纱来说,一年的时间似乎过得极快,在京城时比在良州要快得多,又或许是她的时间变快了。
这大约是她的生活变得更简单的原因。
发生事情太少,便没什么值得记住了,回忆过去这一年,便只能想起不多的事,于是觉得时间短了。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天地自然又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云纱领着赵言李鹏二人继续种他们的实验稻。
而穆伯犹豫过年走亲戚时不小心摔伤了腿,就只能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云纱当时还去看过他,他家里的条件算不上很好,也不算差,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也都各自有了小孩。
这么多人还是住在一起,显得既热闹又拥挤。
见云纱来,穆伯很激动,拉着家人介绍,说云纱是司农处的人,一个小女子能在司农处办事,也是很了不起的。
说得云纱有些脸红。
春夏,雨水充沛,显然十分适合稻谷的生长。
云纱将试验田依然划分了四份,这次让赵言和李鹏各选择一块田,种四号种子里的一种,之后从插秧到割稻,都由他们自己照看。
云纱则负责剩下两块以及提供技术指导。
他们一开始都有些紧张和生疏,慢慢也就放开手了。
种稻子还是那么种,无非多几道程序,多注意水稻的状态,只有到了抽穗杨花那一步,需要人工去雄授粉,才会有些复杂。
眼看着稻子一天天长成,两人心里不知多么高兴。
可眼看着稻子快杨花了,一场官司突然就降临到了云纱头上。
云纱被京州府的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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