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云泽被下了大牢,关到如今半年了。
他在牢里不知心里咒骂了云纱多少遍,言语恶毒地大约他自己也无法再复述一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救。
他是被突然丢进大牢的,只走了简单的审讯过程,就没有辩诉的余地了。
他在京城既无人脉,也没准备好钱财打点,只能老老实实吃着牢饭。
好在有个牢头见他不是穷人,多跟他说了两句,叫他抓住了机会,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买他帮自己寄一次信。
这信自然是寄到良州云家的。
信慢慢悠悠地,以最慢地方式送到了云氏米行。
因为寄信人是个不认识的名字,还被积压了好些日子。
直到云家这边死活联系不上云泽,才想起之前好像有一封信是从京城来的,便赶紧找出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云家大太太听说自己儿子遭受了牢狱之灾,本就身体不好,这回更是差点就没了。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还留着一口气,说要等儿子回来。
云海怒不可遏,没有一丝犹豫,当即收拾好钱财,带人踏上了进京的路。
而张姨娘听说这事与云纱有关,吓了个半死,怕云海找时候找不到人,会因为迁怒她而杀了她,她连夜收拾了这些年积攒的一大笔细软,跑路了。
云纱自然是不知这些的,所以直到京州府来人将她直接送上衙门,她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直到有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公门中人来与她说明情况,她才知道她莫名其妙成为了再次成了被告。
上次与衙门打交道都好几年了,那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大人,请不要听他一面之词,此事……”
“你也不用说了,此事留待明日升堂,大人自有定夺的。”
云纱有些无力地走出衙门,天都快黑了。
她被勒令不得离开京城,否则既是“畏罪潜逃”,若明日不得及时到达公堂,亦会被直接定罪,所以她只能就近找个客栈住一晚。
这事发生的这样突然,不知春草他们是否很着急。
以她对春草的了解,她大概会去…熙源楼?
她的猜测对也不对。
或者说只对了一半。
她猜测春草会去熙源楼,是觉得春草会找杨白羽帮忙,但春草并没有去熙源楼,而是直接去了司农处外面蹲守。
司农处她跟云纱来过一次。
虽然没有进去,但她记路的本领很好,知道大门长什么样。
她就在这里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一直到天大黑,她午饭晚饭都没吃,眼睛都快瞪酸了,才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公子!”
春草差点哭出声。
杨白羽站定脚步,先是惊愕,然后瞬间反应过来。
“春草?你们家姑娘在哪?出什么事了?你先带我去找她,其余路上说。”
“……可是我也不知道姑娘现在在哪。”
春草焦急地说了她知道的事情,事实上,她甚至都没亲眼看见京州府的人带走云纱,还是听赵李二人说的,而他们也不知道那就是京州府的人。
京城有很多公衙,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案子,一般鸡毛蒜皮的案子京州府是不会受理的,都是交给下辖的下级衙门处理,所以他们也没往那方面想,便就没跟春草说清楚。
以至于杨白羽想问清楚更多细节,却什么信息也得不到。
他只能寄希望于云纱会来找他,可他又觉得不会。
云纱不是个遇事就会向人求助的人,除非她知道靠自己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吧春草,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
“那好,等会我给你张京城地图,在上面标注京城各个衙门的位置,明日一早你就按照最有可能的一个个找过去,看有没有。“
“好。”
“你既不愿回去,今晚就住在熙源楼吧。”
“我不要去熙源楼,你们家认识我的人也是有的,见到我就知道是跟我们家姑娘有关的事,到时候又不知怎么编排姑娘呢。”
杨白羽皱眉:“好春草,你比我还周全。”
他另取出银子要给她,她也不要,只说自己另找地方住就走了。
杨白羽也无心回家,脱了官服去了另一处府邸。
脚步声响起,来者在会客厅门边略停顿,才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翩翩如玉的状元郎。
“杨大人?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杨白羽沉默了一瞬,向他作了一揖,行的是晚辈礼。
“秦大人,不知晚生可否请您帮个忙。”
-
杨白羽是了解云纱的,她的确不认为此事需要去找他帮忙,因为无论如何,云海状告她私夺云家财产的理由都是不能成立的。
稻种是她自己培育出来的,本来就是她的,就算在这个世界,她也已经将户籍迁出了云家,云海若还以父亲自居,要拿走她的东西,那简直与强盗无异。
因此,当翌日开堂时,她丝毫不惧。
哪怕面对云海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她也可以无视。
啪地一声,惊堂木落下。
威武棒过后,是针落可闻的安静。
公堂之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了起来。
来人身着官服坐在主位上,云纱快速抬眼看了眼官服,来人并非是京州府知府,而是下辖的代办衙内。
州府的确很少处理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案子,都是交给下级审理,结案后上报到他那里,审批无误后,在统一呈交到刑部。
等大人看完了讼状,便清了下嗓子,问:“云海,你来自颍昌良州?”
“正是,草民颍昌良州人。”
“你要告的,是你亲生女儿?”
“正是,我要告我的亲生女儿”云海侧目瞪着云纱,咬牙切齿,“无视律法强占财物,无视孝义不敬父兄,无守妇德不知廉耻,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且无半点廉耻之人,不配做我云家的女儿!但我只求大人助我要回我云家的财物,从此我与她父女恩断,再无瓜葛!”
大人又问:“堂下女子报上名来。”
云纱答道:“云纱。”
“你可认得你身边之人?”
“认得。”
“那,你可认他所言?”
“无半字苟同。”云纱不卑不亢,眼神坚定,“财物乃我个人所有,从未有过强占行为,何来无视律法?父兄买女求荣不配为人,何来无视孝义?守身如玉,和离待嫁,又何来不知廉耻?求大人明察,小女子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任何无法乱纪之事,天地可证。”
云海直接怒骂:“你个下贱东西!还在这儿狡辩!把你哥哥诬陷到牢里去这种天打雷劈的混账事你也做得出来!我看你根本不配为人!我恨不得直接打死你!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怎么没把你掐死!”
云海的情绪异常激动,以至于忍不住想对云纱动手,被衙役拦下了。
大人拍响惊堂木喝道:“再敢咆哮公堂,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云海这才勉强控制住了,但脸色已涨得通红。
“云海,你状告云纱,可拿得出证据?”
“当然有证据!”
云海高声道,“此女虽不知廉耻,心肠恶毒,到底是我云家的人,我云家三代以上皆是粮商,好容易经营起如今的家底,她从小耳濡目染,把我们家种稻的秘密全学了去,然后自己偷偷从良州跑到京城来种稻,请问大人,技术出自云家,人也是出自云家,甚至稻种一开始都是从云家带出来的,难道现在她所得稻种不该归我云家所有吗?”
“根本不是这样——”
砰——
“本官没叫你开口时,不要插嘴,你继续说。”
“大人,这第二条,我儿子云泽,也就是这个不孝女的亲哥哥,见她不知所踪,怕她有什么危险,一路找到了京城,却发现她在偷偷种稻子,欲将她所得稻种带一份回来,却被这不孝女使了手段,诬陷我儿子抢劫伤人,不由分说就含冤入狱,至今已半年了,可怜吾儿,不知受了多少罪……大人您说,这是否是无视孝义?”
“这个嘛,有待商榷,到时候本官会去调查一下这个案子的,看是否是你所说的冤案错案。”
“多谢大人!”云海立即卑躬屈膝,“还有最后一点,我原本没脸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另外两个女儿如今也已出嫁,我这张老脸也没什么光不光彩了,我这不孝的女儿,自小就比她两个姐姐要蠢钝,几年前,她竟在云英未嫁之时,当众向陌生男子表白心意,成了全良州的笑话,此事我是时候才知晓的,只见她也嫁了人了,便饶过此事,谁知她尚未和离竟又擅自离府外居,同夫家也势同水火,后来更是直接被夫家将一纸和离书送到我家里来了,这与休妻无异啊!”
云海越说越气愤,胡子都在颤抖。
“……看不出来,这小姑娘竟然这样!”
“竟有此事?”
“这也太过分了……”
“这种女人可不能要,谁娶进门不得倒八辈子霉啊。”
“……”
外面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议论开了,毕竟云海身为云纱的长辈,竟完全不顾亲情脸面与她对簿公堂,又这般情真意切,怎么看可信度都是很高的。
云纱也被他完全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够呛,看来她的新稻种还真是值钱呐,让云海这种死要面子的男人像个无赖一样在这里给她泼脏水,宁可把自己的名声一同损失掉,也要分走她手里的稻种。
而云海到目前为止,都还是没见过她种出的新稻的,他只是通过云泽信中描绘就如此癫狂,真见到还不得疯?
云纱努力深呼吸,尽力维持理智,不让自己被他的情绪带偏,说出一些口不择言的气话,对自己不利。
而堂下,春草也找了过来,正好听见了云海的最后一段颠倒黑白地指责和路上无脑跟风地谩骂,她气得两眼发昏。
“说什么呢,你们才是——”
话还没说完被人一扯,拉到一边。
杨白羽沉声道:“春草,这个时候不能帮倒忙。”
春草红着眼用力点头。
杨白羽望向公堂,垂在袖中的手早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毕现。
显然,他在更加用力地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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