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天即便在凌晨,也裹着暖风。
杨白羽在户部门前下马时,后背已湿了一半。
“杨大人,这么晚怎么还来了,是有要紧事吗?”
值守的人提着灯,揉了揉眼,出声问道。
杨白羽点头:“请问放律法文书的库房是在哪一边?”
值守指了方向,望着年轻的状元郎身影没入黑暗中。
直到天快亮时,杨白羽才从户部离开,没有回家,而是回熙源楼简单洗漱了下,往三楼而去。
杨清辰将他堵了个正着。
他脸色显然不算好看。
“我听梁程说了,为何不告诉我们?你直接将人带到这里来,就不怕爹娘知道?”
“我不怕他们知道,只怕给云纱带来麻烦,等她伤稍微好一些,我会送她离开。”
杨白羽平静地道,“希望哥哥这几天不要去打扰她。”
“你真是昏了头了。”
“是。”
“……”杨清辰哑口无言,看着他从身侧路过。
杨白羽路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下,还是放缓了语气。
“哥,帮我吧,这是我最重要的人。”
杨清辰怔了下,头次见到他在自己面前服软。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样想,可知人家就全心对你?你知道婚姻乃终身大事,你若选择了她,往后非但没有助益,反而可能有损。”
“我不在乎这些。”
杨白羽放轻脚步,在晨光中朝三楼而去。
云纱趴着睡,睡得不太舒服,所以醒的比较早。
春草睡在外间陪她,还没有什么动静。
她咽了下干渴的嗓子,还是放弃喊她,打算再忍忍。
“要喝水么?”
她念头刚起,就听见杨白羽熟悉的声音,这才讶异发现,他合衣趴在桌子上,似乎睡了会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刚来没多久,见你睡着,便没打扰你。”
杨白羽的声音里透着疲倦,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云纱喝过水,道了声谢,发现他穿着官服。
“等会要去官署?”
“嗯。”
“那你大早上还来这里找我,你得起多早啊。”
“没事,见到你就不累了。”
杨白羽在脚榻坐下,枕在床侧,轻咳了两声,“怕你醒了见不到熟人,没有安全感。”
云纱心头一热,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细致。
她现在伤了腰,移动有些困难,而这里又是杨白羽家人开的酒楼,他家人向来不赞同她与杨白羽在一起。
她单独在此,的确会没有安全感。
似乎察觉到云纱的不安,杨白羽握住她的手。
“等你舒服些,我送你去百灵巷养伤,那儿清静。”
云纱一直盯着他看。
他问:“怎么了?”
云纱轻轻笑着:“好奇怪的感觉,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很小,该是我照顾你多些,如今反过来了。”
杨白羽脸红了下,但眼神很坚定。
“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云纱,只要你愿意。”
云纱没说话,只是笑了下。
杨白羽垂了下眸。
他其实面对云纱总是很没有安全感,云纱总能知道她自己想要什么,面对很多选择时,他觉得她总是会把他往后排。
可在他心里,云纱永远是第一位的。
“怎么了?”云纱戳了下他的手背。
“云纱,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呢,只要你说愿意,我立即就把你娶回去,但你总不给我答案。”
少年的眼神格外炙热与真诚。
云纱愣了下,眼神不自觉躲闪。
“当然愿意,只是现在不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麻烦太多,就比如说,你父母——”
“我大哥年轻有为又孝顺,大嫂也持家有方,父母无须我养老送终,我已成年,又有官职,可以决定自己的婚事,独立门户。”杨白羽果断道,“即便我被剥夺官职也无所谓,我可以去做教书先生,也可以学做生意,总之,我会努力赚钱的。”
云纱扑哧轻笑。
“杨白羽,你的发言真的好恋爱脑哦。”
“云纱,你总考虑太多,我只考虑你。”
“我……以后再说吧。”
-
杨白羽一到司农处就被人叫去了,他敲了敲门进去,发现屋内等着他的人他并不认识,不过推测出了来人的身份。
“黎大人?”
黎盛正在翻找文书,闻言示意了下:“坐。”
杨白羽点头落座。
黎盛看了他一眼。
“脸色不太好啊,昨晚一夜没睡?”
“多谢大人关心。”
“听说你身子孱弱,虽年轻,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黎盛道,“我听说你昨夜在户部翻看了一夜律法文书?做什么的?难道你想去刑部做事?”
杨白羽犹豫了下,简单说了原委。
黎盛有几分惊讶:“你提到的这个云娘子,莫非是良州来的?”
“是。”杨白羽答道。
他知道黎盛与云纱的交集,才故意提到这事。
“稻种……”
黎盛沉吟了声,“她娘家米行想要明抢?这可不行,我对她倒是寄予厚望的。”
杨白羽起身行礼:“可否请大人修书一封去京州府衙?云纱种的是官田,虽并非官身,但有大人之令,算是奉公种田,按照我朝律法,户部较之云氏米行,更优先有置配权。”
“当然可以,她有我的信物,也算是奉了我的命令了。说起来她也算个奇女子,有胆识,有头脑,跟我的赌约,已经过去了一半时间了,我倒很好奇,她会给我一个什么结果。”
杨白羽喜不自胜,连忙道谢。
黎盛觑了他几眼:“杨大人,你关心得不一般呐?难道仅是出自同乡之谊?”
杨白羽坦言:“我有私心。”
云纱在熙源楼呆了五天,到底没有伤到骨头,所以虽然还痛,但能下地走了。
这五天,果然除了日常送饭送水,都没有人来打扰过她。
她走的这天,才见到梁程。
梁程破天荒地关心问:“没事吧?不如再呆几天?”
云纱极少见他这么正经的样子,笑道:“还死不了。”
梁程见她精神状态这么好,又恢复了那般欠揍的样子,挥了挥手:“既如此就把账结一结,好吃好喝供着,花了好些钱呢。”
云纱被春草扶着出门,马车已雇好在外面停着了。
“记杨白羽账上。”
梁程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马车彻底转过街角不见了。
赵言李鹏二人这几日等的快疯了,一听说云纱回来了,赶紧上门来。
“云娘子,不好了,我们的稻子被人偷偷毁了!”
“什么?”
云纱猛地站起来,腰肢疼地她倒抽一口冷气。
“姑娘,再大的事也没你现在身体重要!”
春草吓了一跳,又白了二人一眼,责怪他们总是不合时宜地说话。
赵言也吓一跳:“云娘子,你受伤了吗?”
李鹏忙问:“要不要紧啊?”
云纱摆手,让春草扶自己去了田间。
田间被分好的四块试验田被人踩踏地满地狼藉,那些傲然生长的水稻,也全然倒伏在地里,开始烂叶,已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云纱深呼吸。
赵言红着眼,愤怒道:“我和李鹏也不知何人所为,前天晚上的事,那天晚上下着雨,天很黑,我们第二日一早来看时,就这样了。
云纱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虽说找不到凶手,但觊觎她稻子的人无非就是云海等人,极有可能是自知抢稻无望,故意找人来报复她。
她离开熙源楼前一天,杨白羽告诉她,京州府不会再开堂了,此案算是结案了,云海虽是她的父亲,但她种的是官田,司农处拿着户部文书合理接手。
另外杨白羽还告诉她,云海要被暂时关押了。
“以什么罪名?”云纱有些惊讶。
“行贿。”
云纱对此事感到很意外,因为这离开堂没过去多久,京州府有这个效率吗?
杨白羽道:“是刑部,这等小案子刑部随便一查就有证据。”
“可是,刑部又怎么会插手这样的小案子?”
云纱望着他。
那时杨白羽双手抱臂,眉头微挑,露出得意之色。
“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鹏出声,颤抖着声音问:“云娘子,现在怎么办?”
云纱回过神,冷静下来。
“稻种还有备份,重新种就是。”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云纱特意出钱雇人看管这一亩田,日夜巡视,总算没有再出岔子。
他们重新种下去的稻种也再次开始抽穗。
等到其他人的稻子都已经收割完的了时候,云纱的试验田也长得很茂盛了。
秋风里尚无寒意,仍充满了夏季的炎热。
杨白羽与云纱还是保持着写信的习惯,只是送信的人又从夏鸣换成了秋冬。
云纱还特意给他补了一份新婚贺礼,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提起自己在老家新娶的娘子时,脸上的笑收也收不住。
云纱坐在田埂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赵言和李鹏从田间查看了一圈回来。
“云娘子,你写的是什么字体呢?”
赵言好奇地问。
他原本不认得字,现在认得不少了,便也知云纱写的不是临朝字。
云纱向他们展示了厚厚的笔记本。
“这个全是种稻研究相关笔记,临朝字我也认不全,所以写不来,就用我自己认识的字写的。”
李鹏哇了一声:“是你自己编造的字吗?这么厉害!”
“不是。”云纱笑了下,没有过多解释。
赵言问:“云娘子,这批稻种算稳定育种了吗?”
“算。”
云纱抱着笔记本回去认真写了封信,并附上黎盛黎大人给的信物一并交给了春草,让其送到司农处,托杨白羽转交给黎大人。
原本是三年时间,但现在她打算提前一年就让他验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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