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羽连夜赶来见云纱,这几天本也休息得少,整个人都透着疲惫。
云纱让他在自己房间休息一会,用过午饭再回。
谁知他躺下没多久便发起了烧,额头摸起来滚烫的。
因为他意识不大清醒,云纱本打算将退烧药用温水化了给他喂下,但他紧紧抓着云纱的手不放,人还说着胡话。
他迷迷糊糊地一直低声喊云纱的名字,云纱每一声都应了。
等他睡沉了,才走开化了药过来,给他一点点喂下。
这一耽误就到了晚上,夏鸣悄悄摸了过来。
“官署家里两头不见人,若非公子本就官身,又值多事之秋,夫人都要急得去报官了。”他焦虑道,“受了那些流言影响,熙源楼也暂时关门了,夫人和老爷都担心公子会不会因此郁结于心,做出什么傻事来。”
云纱皱眉沉默了会儿,轻声问:“他现在还没醒,你就说你已经找到公子了,托梁程打掩护,说他在源江的画舫上住一晚上散个心,明日便回了。”
“要是官署那边来人问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问过他了,他告了几日假。”
“好,我这就赶回去。”
夏鸣转身离开。
云纱刚要回房,夏鸣又跑回来,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给小春草的。”
然后迅速走了。
云纱会心一笑,拿着糖葫芦回了屋。
因为杨白羽病着,云纱倒也不方便睡觉,且怕他晚上有什么情况,便合衣靠在床边。
春草搬了炉子出来,点了炭,拿着糖葫芦去外间吃了。
她坐在脚榻上看自己的种稻笔记,倒也没什么睡意。
其实对于古代女子这种天塌般的遭遇,于云纱身上没那样奏效。
舆论压力要看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例如她若在现代网络遭遇网暴,那大概率也不会好受,而临朝女子面对她现在的境遇同样难以承受。
可对调过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一个拥有现代思想的人,古代的舆论传播力度对她实在不具备很大的杀伤力,她也没将“嫁人”这种事放在首位。
若将一个古代人置于现代网暴下,结果也一样,因为其不会上网,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云纱。”
“嗯……嗯?”
云纱收起笔记,忙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少年。
杨白羽脸色憔悴,有些睡眼惺忪。
云纱起身从炉子上倒了杯一直热着的茶水放在手边,然后坐到他身边去,探了探他额头,没那么烫了。
退烧药果然好使。
“哪里难受吗?”她温声询问。
杨白羽望着她,眼尾红红的。
他喑哑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见了,我四处寻你,却怎么也寻不见。”
“只是梦而已。”
云纱冲他一笑,在他脸上戳了戳,“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呢,老觉得我会不见。”
“来,喝水。”
她扶着他坐起来,给他递了茶杯。
杨白羽乖乖喝完了,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眼神大有委屈之意,像只可怜巴巴又泪眼汪汪的小狗。
“怎么了?不舒服?”
“好多了。”
“那就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知道明天你就要赶我走了。”
“……”
云纱哑然,随即扯了嘴角,“你怎么回事?多大的人了,还有分离焦虑症?”
“什么是分离焦虑症?”
“就是……一跟我分开就焦虑。”
“是一种病吗?”
“……大概也许。”
“那我生病了,云纱。”小狗可怜巴巴地眨眼,“我得了很严重的分离焦虑症。”
云纱抚额:“……”
翌日,云纱起床后来到自己房间,见杨白羽还在睡着,被子蒙着头。
她扯下他的被子:“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
杨白羽脸色潮红,声音沙哑:“云纱,我觉得我没好,我可能还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日。”
云纱瞧他脸色不对,摸了摸他的脸。
“怎么又发烧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用。”
杨白羽抓住她的手,她刚洗漱完,手是凉的。
他拉着她的手贴近脸,闭着眼侧躺着。
“明天就能好了,不要找大夫,大夫来了要开药,不想吃药。”
云纱瞅了半天,忽然想到什么,峨眉竖起:“你不会昨天晚上故意不盖好被子,给自己冻到了吧?”
“……没有。”
他声音闷闷的,没有睁眼看她。
云纱太了解他了,一下子就听出他语气中的心虚。
她毫不客气地把手抽回来,高声道:“你要是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只会让我觉得幼稚。”
杨白羽抿了抿唇,睁开眼坐起来,蔫头耷脑地道歉:“对不起云纱。”
他如此光速认错反叫云纱一怔,火气消了大半,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了。
“我是担心你,换做旁人,随便他如何我也不管,且你身子本就弱,你就更要珍惜自己。”
“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杨白羽声音很轻,“云纱,你却总是在推开我。”
云纱愣了片刻:“没有啊……”
“云纱。”
杨白羽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呢?”
云纱一时语滞,不知如何回答。
杨白羽对她当然很重要,但她没法数据化这种重要性,所以无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她知道杨白羽想听到什么答案,但她觉得,人生中有许多事许多人都很重要,非要给他们排名是没有必要的事。
杨白羽眸中掠过一丝失落。
喃喃:“没关系,只要重要就可以了。”
这话他像是说给云纱听的,但更像是自我安慰。
到了下午,秋冬和夏鸣都来了。
此时杨白羽睡了一觉,烧也退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跟云纱道别,随二人回去了。
云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很失落。
捕捉到这种情绪让她心里也仿佛被石头压着。
晚上她睡不着,拉着春草聊天。
春草问:“姑娘,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公子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春草想了想,道:“可能对公子来说,还不够喜欢?”
“那要怎么证明呢?嫁给他吗?”
云纱抱着枕头发呆,“我总觉得……构建一个家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还没做好准备。”
-
任外面风雨飘洒,云纱躲在小院里不出门,也听不见城内那些流言蜚语。
当然,这些风言风语中,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
云纱只是被利用来对于熙源楼和杨白羽的工具而已。
大约五六日,黎盛派人给她送来赴宴请柬。
他上次说林阳鸿林大人来京述职,他要给他接风,让云纱也来。
果然没有食言。
云纱很乐意此行,林大人于她亦师亦友,许久未见也有些想念。
不知是否是黎大人也听到了些流言,这次没有选择嵊楼,而是在泗州阁。
云纱去的时候怕出意外,特意戴着帷帽,将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跟小厮展示了请柬,被领到二楼一个很大的房间。
推开门的刹那,她愣住了。
好多人。
一屋子的人。
听到动静,原本推杯换盏的热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打量她。
云纱一时有些发怔,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黎盛起身笑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位种稻很了不得的云娘子。”
云纱摘下帷帽,不敢乱看,只赶紧行了个礼。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小友,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是林大人!
云纱猛地抬头看过去,人群中赫然坐着林阳鸿,林乔坐在其父下手边,两人都对云纱露出和善的笑。
“林大人,许久不见。”云纱激动地行礼。
有人笑道:“连林知府也认识,看来此女果然不简单呐,我倒是有些兴趣了。”
林阳鸿对黎盛道:“今日的宴是你安排的,怎么说云小友也是客人,你让客人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黎盛笑道:“也是,云娘子,你过来坐下。”
他指了个位置。
云纱有些局促。
林阳鸿宽慰道:“不必紧张,云小友,今日来的都是京城的各位大人,也算是为了公事。”
云纱深吸一口气,点头过去坐下。。
见她坐下,黎盛才开口道:“我上次一道奏折可是几经波折,先是在吏部那压了几天,后又在北司压着,最后还给我退回了。”
有人道:“黎大人,你这也怪不得我们,你素来严谨之人,却在奏折中大放厥词,这样的奏折我们可不敢送到皇上跟前,到时候挨骂的可是我们北司。”
“是不是大放厥词,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看来黎某若不能向你们证明奏折所言非虚,这道折子还到不了皇上面前了。”
黎盛高声说着,转向云纱,“云娘子,你来说,你种的稻子是否达到了亩产八百斤?如何育种,如何栽种,我想,你是最有发言权的。”
云纱忙站起来,视线巡视了一圈。
此刻众人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大多的眼神都是不屑和好奇。
她深呼吸了下,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忽然就不怎么紧张了。
“准确地说,是稳定单季亩产四百斤以上,一年可种两次,所以,说是亩产八百斤并不严谨。”
立即有人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京城水稻亩产平均多少吗?”
“我知道。”
云纱自信且坚定,“我比在座各位大人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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