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县案首。”
韩卫由衷而言。
他凝视上方的大红榜文,正中央的是一行“沈弈”的墨字,目光往下,才是“韩卫”。
倘若在第一场发榜时,有人说自己十一年的苦读会输给一个刚进私塾才半年的师弟,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并不以为然。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五场考试皆落其下方。
韩卫扭头,他看到一张在初阳辉映下,显得过分冷白、纤瘦的脸,沈弈嘴唇上的血色也淡极了。
他的嘴角时刻上扬,再加上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即便没有笑,也像盛着笑意,羸弱且无害,极有欺骗性。
这几天,几乎所有人都在找“甲子”号是谁,盖因他让在盘口下注的人输的片甲不留,庄家的信用糟到打击,恐怕近二年内,等人们忘记这事,才能重新出现。
“下场,我一定赢你。”韩卫又道。
他微微抬着下巴,面孔不苟言笑,即使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儒衫,也有着仿佛理所当然的倨傲。
沈弈微不可见的颔首,他对自己的获得县案首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半年的私塾生活也给他培养出的处变不惊的书生气。
“你比沈驹强多了,他明明很欢喜,却硬要在我们面前装不在乎,夫子说他是老于世故。”韩卫有感而发。
去年的县案首就是沈驹,同时也是私塾的学子,同年八月份考中的秀才,如今也不在私塾,去了县学。
相较于他,韩卫还是更喜欢沈弈,纵使后者也很淡然,却有一种让人舒服的感觉,仿佛本该如此。
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爱的小师弟比讨人厌的伪君子好多了,韩卫依旧觉得沈弈是他的好友。
沈弈不清楚师兄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知趣的不吭声。
韩卫紧接着也意识到自己在背后说人坏话非君子所为,也快打住的话头,难得的去询问其他师弟们的排名。
前二十名是早已定基,沈常安排名也只高了一名,林边关就不同了,在招覆场挤进前五十,最后第四十五,不是太高,但也拿到了四月份府学的入场资格。
大家都很开心,陪同的吴恙也一扫之前的低迷,请他们去县城的酒楼喝酒庆祝。至于为什么不去离山酒楼,因沈弈最终还是跟他说了那的恶劣环境。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热衷去酒楼。
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别人的好意不太好,大家还是给他面子,作陪去了。县城的酒楼菜色不错,沈弈年岁小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
跟他们一样来庆祝的不少,自然有人认出他们是林氏私塾的学子,沈弈就是其中最热议的人选。
“看,那其中年岁最小的就是今年的县案首!”
“不是吧?模样不错,就是身板比他师兄们单薄多了,这样的人能顶过寒冷的县试?”
“怎么不能,咱们这位县案首听说曾经跟人打过架!”
“这也能参加科举?”
“听我跟你说”
吴恙选在了前堂一楼,没有上二层,原早想着人多热闹一点,现在他后悔了。
沈弈的身世在别人看到他名字时就传开了,离阳沈家新认回来的后代跟隔壁的离明沈家的小公子斗殴,这是一个□□裸的污点,可即便别人有非议,都被他后面的褡裢圣贤事所吸引去了大多数目光。
敏而好学才是现在世人对沈弈的印象。
当然也有一些嚼舌根的人,比如现在。
“怎么不吃了?”
木筷夹住了为数不多的红烧肉,矜持且快速地塞进嘴里,这十几天的县试下来可把沈弈累着了。他吃的津津有味时,余光瞟见其他人都停住筷子,目光复杂看着自己。
是他吃的太多了吗?他想。
沈弈压根没听到隔壁几桌的对话,他饿。
他目光真挚,让几人暗中呼了一口气,没听见就好,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沈常安率先打破饭桌上的僵局,乐呵道:“吃,大家都吃,今天可是恙师弟请客,镖局的大公子的慰劳呢。”
“是啊,师兄们县试辛苦了!”吴恙紧随其后。
大家纷纷动筷,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沈弈也继续闷头干饭。
红烧肉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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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私塾又出了一位县案首的消息,紧随着沈弈也传遍善化县,最直观的就是来找林夫子教书的人愈加。沈弈来进学时,还因为前院人太多了,从后院进宅的。
二月份的县试结束了,沈弈等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在甲班温书,备考四月份的府试。
这些日子里林夫子被来求学的人搞得不胜其烦,他最终一个都没有收,幸好他是名举人,发话下去,就没有人敢来敲门了。
在一次跟他们教书完后,他还道出了实情。
林夫子教书只收四岁的稚子,童蒙养正,从小就培养正知正见,长大后不仅科举之路爬得高,人也有正气。私塾里除了半路进来的沈弈和许计,其余人都是从四岁就入门的。
以及林夫子人到中年,教不了太多学子,现在就正正好,把沈弈这一批教过童生或秀才再考虑其他。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
下堂后,林夫子对沈弈多说了一些,听完后,他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
林夫子说,他这个县案首本来可以免考府试和明年的院试的,换句话说直接能是秀才的,但那是前朝及之前。
现在渭帝上位后,取消了读书人这一特权改成县案首也要参加府试与院试。有学子反抗过,可惜开国之君的政权还是轻轻松松推行了。
沈弈不是说不想科考,而是假如他没有见过阳光的话,也不会如此愤愤不平,他有些后悔县试说渭帝好话了。
除了这一件相当不愉快的消息,日子继续平淡走过。
在进学中,私塾也有有趣的事发生,因为吴恙,林衿逐渐显露人前,她女子的身份也瞒不住,大家都知道了。
但没有一人去找过麻烦,照常与她来往,不过举止中,多了分寸。
这应该就是林夫子这些年教导成果,童蒙养正。
林衿也没有换回女服,依旧在私塾里以男装示人。
对了,前几日沈氏族学因故停办了,黄夫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弈暂时不得空了解前些,他还要兑现承若,陪李氏去道观一趟。
清晨,他们来到了善化县唯一的小道观:紫云观。十年前才建的,他的建成还和一则传闻有关。还是十年前,善化县天降紫云,整整持续了三日,经久才化开。
紫云观做落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李氏特意给他准备一件青衫,沿石阶边而上,路上没有青苔,应是有人常打扫。
进入紫云观,目之所及皆是朴素,也不大,却让沈弈体会到了浓浓的道教气息,果然他还是更喜欢道观,对寺庙提不起兴致。
在烧香拜神时,他询问值殿的道长灵不灵验,道长语重心长地说:“心诚则灵”。
沈弈不在多问,澄心存神,敬对三清祖师全身放松,两手结太极阴阳印,按于拜垫中央后,两膝随即跪下,同时整个身体拜下。离垫起身,两手仍结太极阴阳印,同前举起额前。此为一礼,需行三礼。(注1)
礼毕后,李氏问他许了什么愿,沈弈道:“希望祖父祖母身体安康。”
“你这孩子,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这可是你与祖师的秘密。”
李氏欣慰地笑骂。
沈弈煞有其事:“不会的,道长说我心诚则灵呢!”
“傻孩子。”
李氏心情大好,请了护身符,给沈弈配带上。其实她请过一次了,在县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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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沈仲行在县城租了铺子,是一家食肆,专门出售饭菜、小吃的店。
因这些天沈弈不时给他们灌输的各种好吃的,和较简单的制糖方法,再加是聪明的沈家人自己摸索,已经有了三十多种食品了。
经过在县城长期的摆摊生活,反响不错,沈仲行跟家里人商议一晚就决定了。是在沈弈县试时发生的,为了不打扰他考试,大家决定考完后,一起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沈弈心想:难怪回来跟他们说自己考中县案首,一个比一个高兴,原是憋久了。
听他们说,本来没有这么快就租到,并办下来,是知县大人和林夫子发了话,一切才顺顺利利的,不然还有受那主簿的阻拦。
食肆初期缺人,家里的妇人都去帮忙了,留下的地有许多,大家不舍得就怎么荒废,但光靠沈大山一人做不完的,就也买了一头牛。
一头六两,很贵,但省一省还是能买的起,关键是在新朝前期,有价无市,要不是牛商来时,沈伯言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买下,还真不知猴年马月才有机会买到。
买牛的手续繁琐,但牛很听话,相当于十个劳动力,减轻了不少负担,这就值了。
四月一日,在他前世是一种节日,在渭朝是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不平常在于是沈弈的诞辰。
在新的一年诞辰,沈弈收到有师长和同窗赠送的书籍等,还有家里人送有趣或实用的礼物,这些都让他倍感欣喜。
不止如此,他又收到了没有回程、一眼熟悉的包裹。里面一如往常是精美的书籍,但内容水平提高了,更接近林夫子教导过的府试知识沿伸。
除此之外,翻到最后,他还从底部掏出了二十几枚桃糖,都在丝绸小布袋里。
沈弈垂下眼睫,盯着掌心的桃糖发呆,神情有些许的怅然。
可惜了,他现在不怎么吃糖,更喜欢吃糕点。
不过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处理。
沈弈勾唇,轻声喊道:“大丫,你不是喜欢吃糖吗?阿兄给你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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