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善化县学子通过府试者不足六人,除了沈弈和韩卫居然再没有一位小于二十岁的童生,其中破例进入县学的,也只有这两位。
按照常制,县学禀膳生二十名,增广生的数目与廪膳生相同,附学生数额不定。
这二十是名额的上限,像善化县这种文风不盛之地,常年处于缺员,今年禀膳生和增广生就不足二十人。
来到明伦堂者,更是寥寥十人,其中还有四人昏昏欲睡。讲堂上的教谕对此司空见惯,没有丝毫训斥,时间一到,就拿着教本离开,不带分毫停留。
“叶子戏有人吗?”
教谕刚不见踪影,昏昏欲睡的生员立马就精神,高喊道。
叶子戏是一种古老的纸牌游戏,和马吊牌相同,也深受读书人喜欢,所以很快就有人加入他们。
见到此景,韩卫疑惑不解:“他们这是在作甚?是要聚一块温书吗?”
坐在他左侧的沈弈也不知,他们书案前的生员转头解释:“是课下解闷的小玩乐,我们常怎么玩。再说,有上进之心,志于学业的学生有几个会在县学?那能力的早在书院或是府学,或是在家苦读。有些不想科举,成家者就下堂去当夫子。想咱们这种的,不想科举,也不想做活,就赖在县学。反正每次都混过岁考,就有朝廷养着,饿不死人~”
“教谕、训导们也不管管?”韩卫皱眉。
生员以为他们是不常来的秀才,不了解情况,没听出他声中暗含的怒气,无所顾忌道:“教谕家中子孙满堂,他教自家都来不及,至于训导比我等更痴迷其中,你往县学大门前走两百米拐弯,那处是赌坊、戏楼等所盛之处,有几次,我在里面还碰见三位训导呢。这些乃常事,大家都是在县学中挂名罢了。”
这就是林夫子想让他们增长的见识嘛?沈弈怀疑人生时,他旁侧的人却坐不住。
“那怎么行?吾等受朝廷之恩,居然玩物丧志,沉湎其中,不思进取?”韩卫声音极大,吸引明伦堂中的学子纷纷侧头。
被骂的生员面色错愕。
“这不是韩兄吗?火气何时怎么大?怕是要呛死人,是你家豆腐卖不出吗?”
自从府试前一别就未见过的郭本分面带嘲讽地从最右侧窜出,手上还拿着一把山水折扇,十分欠揍。
沈弈记得,他没有通过府试,那怎么会在此处?
“郭本分,你怎么在这?你府试不是第一场就被刷掉了吗?”韩卫不留颜面地质疑。
郭本分感受到周围秀才们异样的目光,脸色挂不住,反驳:“你懂什么?我可是”
他语塞,难不成要说是自己父亲花数百两银子把自己塞进来的吗?哪以后还怎么在县学混!
“郭兄父亲响应知县命令,带头为今年招收的优秀童生捐赠数百两银子,知县感谢他的付出,特意让郭兄来进学,我记得卫弟就是那优秀童生其中一位。”
玩叶子戏最中间的赌局中,冒出一位身穿生员服的二十岁学子,他面带笑意,语气也是亲昵,可沈弈却觉得不舒服,打眼就喜欢不上来。
从最后一句中得知他还认识韩卫,看样子还是熟人。
“沈驹,你还记得夫子的教诲吗?”
韩卫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沈俊的秀才哥哥,也是沈弈族中大兄,和自己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想到第一次相见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
沈驹诧异:“卫弟这话何意?林夫子的教诲时刻在我脑海中,无非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下自认为前两者已经做到,后两者有英明神武的陛下也无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韩卫难得怒气冲冲,他嘴唇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以至于咬牙不稳。
沈驹却极为气定神余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反问:“卫弟莫气,你我同窗多年,如今多日未见,还没问你身侧的这位可是你同伴?也是旁听的童生嘛?”
他说的是沈弈。
沈弈正给韩卫顺气,欲要制住时,听见对方的询问,却住了嘴。
可韩卫不清楚他心思,一气之下答道:“他是沈弈,同是夫子的徒弟,我想你也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他还把对方的弟弟给狠狠揍一顿。沈弈吐槽。
令两人没想到,沈驹极友善地说道:“原来是今年府试案首,第一次见承蒙关照,以后请多多指教!”
韩卫被泼一盆冷水似的,不可置信。
他这都能忍下来?沈弈也是懵住,可他好像不认识自己,没认他这个四弟,只当学子。
沈弈试探性地打声招呼,也就没有后文。
反而沈驹笑了笑,转头招呼着也是第一次来县学的郭本分玩不玩叶子戏,后者十分爽快应下。
他们傻楞住的同时,那两人勾肩搭背,好似亲兄弟。
“他以前不这样的,虽说有些虚伪,可现在也过于不认识了”
韩卫还是不敢接受多年同窗的巨大变化,沮丧落座。
敏感的沈弈没有受到多大打击,因为此刻他们身边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他想与前面的生员打听时,对方假装听不见,不搭理走远,其他人也是如此。
怎么一下子,就不受人待见了?
仔细想想后,他悟出是沈驹的一番话起到的缘故:他和韩卫两人,一个是沈驹多年师弟,一位是今年府案首,都是中秀才苗子。
虽说县学生员人数常年不足,可做米虫的生员也不想有新的对手,这会给他们通过岁考增加难度。
沈驹的话看似友善,实则给他们拉仇恨,连他一位生员都需要沈弈关照,那其他和他一样身份的人呢?
沈弈敏锐地嗅出他的心思,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杀人不见血,以后又会有什么招数?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沈驹似乎没有继续出招的打算,接连几天都平平淡淡,除了郭本分融入他们生员玩耍的行列,他们两人除了被排挤外也没什么。
沈弈暂时放下戒心,毕竟他来这里是为读书,增长见识,而不是勾心斗角。
与林夫子交谈过得知,他认为沈弈年纪还年幼,骤然高中,恐心思歪,希望让自己在县学之地,磨练意志,不被外物所影响,踏踏实实作学问,为之后做官不移本性打好基础。
听到这,沈弈还觉得林夫子对自己的期望甚高,自己本想考三十岁前中举人,就烧香拜佛。等做官,怕是五十多岁了。
因着林夫子的叮嘱和自己的本意,沈弈走上规律的作息。
比在沈家书房的辰时早起半小时,梳洗后开始晨读几本不同经书,有技能的帮助,通常不用一个时辰就结束。
既然如此轻松,何不放下这个过程?沈弈没有想过,他不想过于依赖系统,熟练保持本身对经书的把握也很重要,他想让自己足够的有安全感,而不是交于一个机器。
读完经书,就到明伦堂听教谕讲课,下堂后作各类习题,就到午时。
这时,就到县学存放书籍之处,翻阅书籍。沈弈很喜欢这里,此处的书比外面的书肆多了数倍,是县城几百年的积累,让他如鱼得水,虽然还是比不上在寺庙。
在看完后,就又到教谕讲课的时辰,沈弈每次从这条路到明伦堂都会碰见那群武童生,十五、六岁的年纪,从外观看比他们文生粗狂些。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吴恙,他们很相似。
午后下堂,沈弈就会到林夫子的私塾继续深层的进学,在夜晚来临回到下舍,进行书法临摹。
在寺庙给他那一堆包裹中,他也翻到师父夹带其中的字帖,是亲笔所写。
做完这一切后,沈弈才能安稳入睡。
在县学中如此日复一日的读书,沈弈并没有感到枯燥,相反越来越觉得自己心静,有一种奇妙之感。他说不上来是何感觉,但也挺好的。
对了,沈仲行也在这几日徭役结束回家了,沈弈正好有一个星期未归,也打算明日回去探望。
然后,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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