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空旷的房间里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清晰放大,悲伤盖过了窗外浓重苍白的雪。

    被子被眼泪浸湿了一小片,但那块地方是滚烫的,像被烫出了一个洞。

    夜里,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梦到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回忆,一桩桩画面如剪影般在睡梦中循环播放,猛烈侵袭她残剩的意识已经脆弱的神经,不知睡了多久,她缓缓睁开双眼。

    一盏床头的夜灯隐约泛着昏黄色的光,衬得她的皮肤憔悴暗沉,沈舒舒摸索到手机一看,时间显示凌晨四点钟。

    四点钟,就像一个特殊的标记,提醒她此刻需要醒来做些什么,那种难以表述的,莫名其妙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并不安逸。

    下一秒,心灵感应似的,有人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可她立刻就能猜到是谁,这是她和陈遇之间无声的默契。

    陈遇不是陌生人。

    她摁下接听键,陈遇沙哑的声音响起:“舒舒,你在家吗?我刚醒来没见到你,我很害怕,你别又抛下我。”

    沈舒舒一颗心被猛撞了好几下,撞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神志倏地完全清醒了,忙柔声安慰:“我在家,在这儿,没有抛下你,你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好不好,我明天早上就去医院看你。”

    “……真的吗?”

    沈舒舒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毕生最大的耐心抚慰他此时异样的情绪,哄道:“嗯,所以你乖乖睡觉好不好?天还没亮呢。”

    “我不喜欢天亮,天一亮你就消失了。”陈遇哽咽着说。

    “我不会消失。”

    “可我睡不着,舒舒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沈舒舒想起顾希晨在她走之前答应她留下来守夜,“顾希晨呢,他没在你身边?”

    “他被我……赶出去了,这是他的手机。”

    那边的声音有些虚虚掩掩,她立刻就懂了,脑海里能同时联想到陈遇一张俊脸上丰富多彩的小表情,他的模样一定特别惹人喜爱。

    她叹了一口气,认真听的话能捕捉到这一声叹息里含着几丝无奈和宠溺:“行吧,我给你唱歌?”

    “……好。”

    沈舒舒余光不经意间望向月光惨淡的窗外,白雪在浓墨暮色中纷然而下,唯一的淡白色融入漆黑的夜色里,似乎上演着一场深刻的晕染和长久的陪伴。

    雪靠近了夜,而夜包容了雪。

    她低低唱了一首薛之谦的《认真的雪》。

    “爱得那么认真

    爱得那么认真

    可还是听见了

    你说不可能

    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

    突然飘雪

    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

    雪下得那么深

    下得那么认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我并不在乎

    自己究竟多伤痕累累

    可我在乎今后你让谁陪。

    ”

    ……

    如果雪能识别方向,能记录心声,她想在漫天雪地里挑挑拣拣,挑出最美丽的一朵雪花,然后捎给陈遇,烤着听。

    他是否能听见。

    ……

    翌日,天微微亮,路上的雪未消融,沈舒舒来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躺在走廊长椅上的人,他紧闭着眼,后脑勺倚在冰冷的白墙,张大嘴巴浅浅呼吸着,面容疲惫,看起来睡得很熟。

    不难看得出,昨晚陈遇折腾得厉害。

    沈舒舒忍不住勾起唇,径直掠过他。

    她轻轻推门而进时,陈遇已经坐在床上,双手稳稳交叠在棉被,侧脸望着窗外,模样儿像枯坐了一整夜,盼着她来。

    抬眼见到她时,原本波澜不惊的暗眸瞬间照射进一束比窗外白雪还要雪白几分的光芒,他肩膀紧跟着微微一动。

    陈遇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咧嘴一笑,那是沈舒舒熟悉又怀念的笑容,干净,纯粹,真诚,不谙世事。

    “你怎么一直坐着?”沈舒舒放下还冒着热气的营养粥,替他掖了掖被角,就在她抽回手时,陈遇的手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们的手都很冷很凉,那是两只没有温度的手,而陈遇坚定且执着握住了她,似乎通过以毒攻毒的方法捂热彼此。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等。”他笑着说。

    “你可以躺着等,没必要坐着。”

    “想要把心爱的女孩追到手,就要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坐着等和躺着等虽然都是等,但对比过后,会发现态度上有天壤之别。”在沈舒舒露出疑惑的目光之下,陈遇拿起她冰冷的手放在嘴边,轻轻覆下轻柔的吻,“舒舒,我在用温柔捂热你的冷淡。”

    沈舒舒心口一动,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以免把寒气传输给病态脆弱的他,在她以为陈遇死也不肯放开时,陈遇平静地成全她的自由。

    沈舒舒从包里掏出他的手机,打算物归原主,递过去时眼睫毛颤了下,像做了亏心事后的躲闪,“你的手机,落在我家了。”

    陈遇看了一会儿,视线终于转移到那截白细的手腕上,语气有些不开心:“姐姐为什么要现在拿给我。”

    沈舒舒:“?”

    陈遇抬起头:“这样我又少一个去你家的理由了。”

    沈舒舒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诡计多端了?”

    陈遇见她笑了,更是得寸进尺:“所以,姐姐可以把手机放回原处吗?我选个良辰吉日亲自认领。”

    “你别闹了。”沈舒舒笑得五脏六腑都隐隐发疼,她努力抿着唇。

    “好吧。姐姐给我带了什么粥?不会又是白粥吧?不过只要是姐姐带的,粗茶淡饭也一定是山珍海味的级别。”陈遇眨巴着眼睛讨好道。

    “别拍马屁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儿上,就浅浅地奖赏一下你吧。”沈舒舒勾起一丝愉悦,她解开包装袋,在陈遇期期艾艾的目光下拿出那份营养粥。

    打开盖子,蟹肉的鲜甜味瞬间溢满整个病房,嫩白的蟹腿肉份量很足,上面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卖相很好,香味循着分子运动唤醒人类的食欲。

    “姐姐对我真好。”陈遇深深嗅了一口,连头顶的几根头发丝儿都半翘在空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次情感流露无不在向她撒着娇,如果陈遇长尾巴,那一定是在摇尾乞怜。

    “顺路买的,经过一条街的时候刚好看到这家海鲜店开门营业了。”沈舒舒随便搪塞了一个借口,自然不会主动坦白自己驱车绕了半个小时的路,又排了半个小时的长队才艰难排上号。

    总感觉干这些事情不像她的作风。

    陈遇一双漆黑的瞳孔深深观察她细微变幻的表情,像下一秒就会拆穿她的谎言。

    沈舒舒别过脸,舀了一勺海鲜粥放在嘴边吹了数十秒,“张嘴。”

    陈遇没有张口,而是深深地看着她说:“好爱姐姐啊,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找个精致的柜子把姐姐藏起来,我不允许别人发现和惦记你的好。”

    沈舒舒愣了一下,她默默垂下眼:“我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挑不出毛病。”

    沈舒舒眼眶有些酸涩,海鲜粥的冒着的热气洇开在彼此的鼻息之间,她低下了头:“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至少,她对陈遇从始至终一点都不好。

    像她这般恶劣低贱,陈遇是最不应该夸她的人。

    陈遇怕她举着勺子太久手酸,他吃下第一口海鲜粥,囫囵吞枣了几口,用辩论赛场的语气急切道:“当然不是!姐姐不要听网上的人胡说八道,她们从未了解你,只是从片面之词中拼拼凑凑出你的印象,可我了解你,你性格坚强刚硬,遇到不好的事情只想一个人承担,从来不矫揉做作,不博取同情,不会怨天尤人,你很坚强很勇敢,我喜欢你的自信,和你的勇敢。”陈遇眼睛里迸发出坚定的光芒:“尽管你是你,仍然有人爱你。”

    沈舒舒被他长长的肺腑之言震惊到了,眼尾很轻很轻弯了下,又舀了一勺粥:“所以你喜欢的是勇敢的我,自信的我?”

    听到她这么说,陈遇比先前更激动了几分,伸手攥紧沈舒舒的外套衣角:“我喜欢的远远不止这些。舒舒,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我喜欢的是具体的你,而不是抽象的你,我喜欢你的一切,哪怕你不自信,不勇敢,所有的坏名词都形容你,我都喜欢你。”

    “……”沈舒舒忙安慰他,伸手摸了摸头顶的软毛,“好好好,我知道了,咱们喝粥。”

    陈遇慢慢平静下来,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生怕她听不见自己说话似的,余光一瞥,沈舒舒伸出手投喂的动作不小心扯开领子口的一角,布料滑落了几寸,一道结痂的伤口在空气中暴露无遗。

    陈遇目光倏地定住了。

    那道伤口结了暗红的血痂,淌露的鲜血早已凝固硬化,仔细一看还能辨认出深刻的咬痕,伤口的画面异常醒目扎眼。

    “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陈遇伸手要去扒开她的衣服。

    “别闹!”

    沈舒舒放下勺子,躲开他充满侵略性的动作。

    “是我弄的吗?”陈遇眼底蒙上一层莫名其妙的痛楚和慌乱,声音都跟着颤抖了。

    沈舒舒听到他这么说,忽然蹙起了眉。

    “你怎么……”

    因为室内两人闹声太大,守在门外一整夜的顾希晨终于悠悠转醒,因为身旁没有支撑,差点一头倒栽地上去。

    他赶紧推开门,就看到眼前的一幕。

    陈遇紧紧抱着沈舒舒的腰怎么也不肯撒手,像茫茫大海中的落难者紧紧抱着唯一一根浮木,一边流泪一边求饶:“姐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真的没有……”

    沈舒舒眼神复杂。

    顾希晨撒腿走过去,双手撑在床沿:“陈遇,你怎么了?能看到我吗?”

    陈遇语气断断续续,好不容易眼神聚焦成模糊的中心,他看着顾希晨说:“我还是伤了她。”

    沈舒舒按捺心中疯狂探拭的疑问,语气诱哄:“陈遇,你看着我,我没事,伤口早就不疼了,我没有怪你。”

    好半晌,陈遇在她的声音里寻回丝丝理智,混沌的双眼渐渐清晰明朗,攥着她腰际的手松了松,只放开了一秒又攥得更紧。

    顾希晨比她冷静得多,对于陈遇这种突发情况司空见惯似的,他抓起陈遇的手,缓缓攫开蜷曲着衣角的十指:“好了陈遇,没听到她说话吗,她说没事儿。”

    “姐姐当时一定很疼……我真该死!”陈遇眼神凶狠,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简直就像从牙关里逼出来的一样,恨不得下一秒就抽死自己,替他的恶行赎罪。

    “陈遇,我不疼。”沈舒舒语气放软。

    “如果……我下次粗暴对你,你就敲晕我,下手重一点也没关系的。”陈遇苦苦哀求道。

    沈舒舒心想,她当时还真打算这么实施了,只是没来得及而已。

    嘴里还是应了下来:“嗯。”

    顾希晨在一旁默默站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沈舒舒在医院里陪了他一天,陈遇已经完全退烧,脸色也渐渐恢复一层红润,沈舒舒在他生病的时候格外好说话,对于陈遇的要求千依百顺,一会儿给他削苹果皮,还得亲自投喂,接着又给他读诗唱歌,给他斟茶倒水的时候离开不过一分钟就扯着大嗓门喊她名字,陈遇一直笑盈盈的,前提是自动忽视掉那一双盛着残余泪水的红肿眼睛,看起来像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

    沈舒舒捧着一本诗集缓缓读着,诗名讳莫如深,出自张枣的《何人斯》,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声情并茂,“这是我钟情的第十个月,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我咬一口自己摘来的鲜桃,让你清洁的牙齿也尝一口,甜润的让你也全身膨胀如感激。”读到这儿,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神情看着有些疑惑不解:“写的什么呀,吃个桃子都能吃出感激之情。”

    要不是和陈遇黏了一段时间,沈舒舒几乎不会触碰这种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偏偏陈遇对此爱不释手,兴趣浓厚,总在她身边时不时蹦出几句散文诗潜移默化她的耳朵,好长一段时间沈舒舒都油然而生出一种错觉,和陈遇呆久了也沾染些许学霸的气质和轻飘飘的书卷气。

    虽然,她对辞藻华丽,文采斐然的文学作品一窍不通,读诗就跟做高中语文古诗鉴赏题一样难受。

    但对象是陈遇,陶冶一下性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遇手一伸,骨节清晰分明,拿过那本崭新的诗集,笑容明晃晃的,“这首诗是我最爱的朦胧诗之一,你读不懂并不奇怪,它讲诉了一个初恋者面对爱人的羞怯,恍惚,喜悦,等待,爱与怨混淆难辨各种杂糅在一起的感情,啧,挺像以前暗恋你的我。现代诗歌总是写得晦涩难懂令人着迷,但形散神聚,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

    沈舒舒撇嘴,悻悻然道:“你说我们两个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恐怖/分子,以前是怎么搞在一块儿的啊,陈遇,你实话实说,你有没有被我带坏过?”

    陈遇看了眼诗歌,眼神欣羡不已,那是对优秀文学的膜拜与欣赏,沈舒舒每回看到他露出这种神情就恍然懂了,她看懂了陈遇的仰慕,陈遇读懂了文字的温热。

    “当然有被带坏啊。”陈遇长长的眼尾促狭了一下,“我说过的,姐姐就是我的性启蒙,很多这方面的科学知识都是姐姐亲力亲为教会我的,比如用什么姿势舒服,进入之前做什么前戏可以愉悦彼此,还”

    “停!”沈舒舒忙捂住陈遇没羞没臊的嘴巴,陈遇见话被打断,他伸出湿漉漉的舌尖舔了一下手掌心。

    沈舒舒浑身过电似的撤回了手。

    陈遇故意抬起一只脚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去,没穿袜子,温度有些冰凉,他勾起脚趾缠住沈舒舒穿着黑色紧身裤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摩擦和勾引着她,眼神诱惑不已,仿佛上演着主动以身相许的戏码,又说:“姐姐,接吻吗?”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也许在两人念诗的时候,也许在前一秒,树梢有一层光影透进来,沈舒舒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眼睁睁看着他卑微且虔诚的抓起自己的手,手指长期暴露在寒冷空气中温度如寒冰,陈遇掰开两根手指,毫不犹豫插进了喉咙里。

    他一边用舌头吮吸沈舒舒不长不短的手指甲尖儿,一边发出循循善诱的□□声,银丝从勾起的嘴角滑落,顺着不停滚动的喉结淌进衣领里。

    沈舒舒不喜欢涂鲜艳的指甲油,她的指甲总是红润干净,此时被湿热的口腔狠狠包裹着,最后一丝理智同时被那双极具魅惑的眼神冲散,她有些心猿意马得主动搅动了一下。

    那是她以前,经常用来调戏陈遇的动作,陈遇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一直很享受。

    换句话说,他无比渴望沈舒舒的一切施舍。

    陈遇此刻在她眼里就像一首意味深长,其味无穷的散文诗。

    她想拜读。

    ——我是散文诗,你就是组成我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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