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的画面美轮美奂,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主人公的窃窃私语,沈舒舒和陈遇面面相觑,倒也谁也不打算先一步打破僵硬的气氛。

    沈舒舒又给他递了几张纸巾,整包纸都快抽完了,陈遇慢吞吞接过去,然后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着早已风干的眼泪,动作有些变相的粗鲁和滑稽。

    “眼睛都哭肿了。”她有些心疼,道。

    “早知道就不陪你一起看了,我现在没什么好心情。”他说。

    沈舒舒看出来了,陈遇现在的状态明显不佳,整张脸贴上一股忧郁悲伤的色彩,垂着一颗头,手肘搭在膝盖上,肩胛骨勾勒出一条坚硬又脆弱的凸线,陈遇每回情绪低落都会下意识低下头,不让人看到此时的神情。

    “陈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沈舒舒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胛骨上,陈遇浑身颤抖了一下,鼻腔更酸了。

    “丧系青年?”

    “不是,你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大诗人,容易流泪,容易感动。不过呢,我不介意充当你的倾听者,你可以跟我吐露一下你的观后感。”沈舒舒收回手,勉强笑了笑。

    陈遇依旧垂头,两手相握,指节交叉:“我以前和姐姐说过,但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废话。”

    沈舒舒一时语塞,确实啊,她以前就很不喜欢听陈遇长篇大论说废话,只觉得耳边聒噪,况且她也不爱听陈遇讲这些不感兴趣的话题,比如量子力学微积分,宇宙之源诗词歌赋,再到电影观后感和喜欢的动漫完结阅读感,陈遇以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同时又是一个信任文艺的人,总有一些爱唠叨以及浪漫天真的特质潜伏在身上,只是沈舒舒让他别再说了,他后来也就真的不再提起过。

    再到某一天,沈舒舒和陈遇相处的时候,她慢慢感觉到两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陈遇也察觉到了,使劲儿寻找沈舒舒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她最爱的美妆领域,漂亮的衣服鞋子,等等。

    陈遇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摊上她这么个矫揉造作装成熟的大人,不知道有多委屈。

    思至此,沈舒舒说:“你现在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陈遇眼眸一动,他慢慢抬起头,被泪水冲刷过的黑墨色瞳孔无比清澈干净,正呆愣着看她,干涩的嘴唇轻微动了动,沈舒舒适时给他鼓励:“你说吧。”

    然后那个温暖和煦的下午,陈遇兴致很高地给她讲了近三个小时的观后感,沈舒舒听的犯困,睡意悄悄侵袭神经,最后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试镜的确切时间安排下来,定在后天,地点依旧是上次的片场,沈舒舒前一个晚上熬夜把剧本再次翻阅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第二天醒来,她进洗手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例假好巧不巧撞日。

    她的例假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毛病,每逢冬天这种寒冷季节就会痛得要死,就像现在脸色苍白,嘴角干裂,腹部隐隐传来不可忽视的疼痛感,她手扶着腰出客厅,然后冲了一杯速溶红糖水缓解身理上的不适,可红糖的效果并不见效。

    等她来到试镜场地,娟姐看到她面目憔悴的样子就莫名心疼,她不是华佗转世,根本没有任何缓解当务之急的办法。

    “能挺得住吗?”

    “可以。”沈舒舒在车后座有气无力的回,她强撑起身子,往毫无气色的嘴唇补了补口红。

    张导见到沈舒舒的时候尤其热情大方,顾泽也上前和她握手,两人礼貌一笑。

    在试镜前,沈舒舒接到陈遇的电话,他的身边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车流鸣笛的突兀声,陈遇在那头说:“姐姐,我现在出发去你试镜的路上,等你试镜完了我接你回去,放心,我遮掩得很好,不会有人认出我,除非他是火眼金睛。”

    沈舒舒气息有些虚弱,她努力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可下一秒,陈遇语气变得紧张,“姐姐,你不舒服?”

    “啊?”沈舒舒有些错愣。

    “你的声音不对,你生病了?”

    沈舒舒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导从里边出来,大着嗓门儿通知她上台表演,她只得掐断电话,静静地深吸一口气,迈着庄重沉稳的步伐走上舞台。

    顾泽从进门的时候就看出沈舒舒身体不适,他想了想,说:“要不来一段没有台词的无声表演吧,本来这部电影台词就不是很多,细微表情拿捏得准确才是最重要的,张导,怎么看?”

    沈舒舒站在台上,有些感激的看他一眼。

    张导为人好说话,便爽快答应了。

    沈舒舒节选了剧本中的虐心片段,没有一句台词,但画面感和情感的要求都非常强烈,主要讲诉了女主亲眼看着男主战死沙场,痛失爱人的故事,沈舒舒缓缓闭上眼睛,周围的灯光似乎渐渐暗淡下来,她背着手掐了一下掌心肉。

    沈舒舒,你要清醒,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身体上的这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忽视忽视

    你一定可以的。

    陈遇说你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当她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场景似乎随之发生变化,她看到了真正的硝烟和战场,这里横尸遍野,满目疮痍,就像那天她在陈遇家里看的那部电视剧,她想起了陈遇讲了一个下午的观后感,沈舒舒努力把陈遇的情感灌注在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里,她的眼前瞬间重组成一个惨不忍睹的画面。

    悲怆,恐怖,纷乱,混杂。

    这就是烽火。

    阴风列列,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在漫漫的沙石里,冒烟的木头发出阵阵让人恶心的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心脏麻木,“纪染”缓缓睁开双眼。

    她躲避在安全的土坑里,亲眼目睹了心上人在混乱的厮杀中寡不敌众,最后颤颤巍巍地在几十米远的距离倒下。

    几具还没有完全被沙石掩埋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尸体上好几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却依然握在尸体的手里。阴风开始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她是唯一一个,苟活的人。

    像一场盛大的玩笑。

    硝烟弥漫的战场,土壤被鲜血稀薄,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的双脚踩过一道道鲜红的血坑,趟过一副又一副冰冷的尸体,哭着寻找那个叫陈生的人,可惜战火把他们变得血肉模糊,四肢不全,她根本辨认不出来到底哪个是他。

    “陈生……”

    “陈生……”

    “陈生……”

    她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希望能有幸存的活人,哪怕一息尚存也好,她也不会放过一丝希望,喊到嗓子嘶哑,寸步难行,哀鸿遍野的肉博场,能回应她的只有子弹在空中摩擦,射进□□里的幻觉,最后,在折叠成堆的尸体处,被血染红了的水泥坑里,她用余光捕捉到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正倒放在血水里,枯萎了的花瓣被鲜血浸透过,变得熠熠生辉,嫣红娇艳,如焕发生机一般。

    她跌跌撞撞的朝那具尸体靠近,一双颤抖的浑了泥巴的双手把玫瑰花从血水里轻轻捞起,眼泪滴落在坑中,晕染了一池血红,泛起圈圈涟漪。

    那具尸体死得惨烈,军制服被无数子弹打穿,破烂不堪,身体千疮百孔,伤口里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血。

    可她还是认出了那是“陈生”。

    “陈生——”

    她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止,却看到了硝烟尽散的尽头,无数滴躺的鲜血,盛开出千千万万朵娆冶的玫瑰。

    玫瑰以血泥滋养,用陈生的热血上了色。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陈生”对她说的话:“走得突然,我们都来不及告别。”

    ——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卡!”张导激昂嘹亮的声音把众人拉回现实,只见沈舒舒趴倒在地下,眼角滚出数不清的液体,她定定地望向不远处的虚空里,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都没有从低沉情绪中回过神来,就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住进了剧本的情景当中,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她鼓掌。

    这样的沈舒舒太令人心疼,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强大的悲伤浸泡着,她就像一个亲身见证画面的人,她走不出来了。

    沈舒舒仰躺在地板,双目空虚,连身上的疼痛感都感觉不到了,她只觉得女主人公很痛苦,很悲惨,那一种失去爱人的痛苦,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痛苦,不得不让她想起了爷爷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她也是这般软弱无力,在病魔面前,她只能逆来顺受。

    太无力了。

    原来,阴阳相隔才是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事情。

    忽然,周围响起一阵混乱的声音,慌乱急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近到就是为她而来,沈舒舒半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张焦急的脸。

    “陈遇”

    “是我,我来了。”陈遇膝盖跪在地上,伸出手臂把她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走去。

    留下身后众人一脸震惊。

    ——

    医院里。

    沈舒舒足足昏迷了一个上午,陈遇一直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肩膀有些轻颤,像失而复得,又像心惊胆战。

    娟姐捧着午饭进门的时候,陈遇还是不为所动,他一直枯坐着等她醒来。

    “陈总,你先吃点东西吧。”娟姐说。

    陈遇摇头,他要等沈舒舒醒来,他要和沈舒舒一块儿吃饭,没有沈舒舒他宁愿不吃不喝等着饿死。

    娟姐叹气一声,接着道:“舒舒拿到《烽火》的女主名额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你可以跟她说。”

    “嗯。”陈遇头也不抬,一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机械地应了声:“好。”

    娟姐前一秒刚走,沈舒舒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双眼,腹部的疼痛感已然褪去,只是喉咙干哑得厉害。

    陈遇见她醒来,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差点人带凳子摔倒在地上去。

    “你醒了。”陈遇苦笑,眼里蓄满了泪水:“你终于醒了。”

    “陈遇”

    “我在这里。”陈遇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一直在我永远在这儿。”

    沈舒舒身体还是很虚弱,只能任由陈遇喊着,叫着,她缓缓笑了,有些自豪的说:“我在台上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着你给我讲的观后感,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嗯,你想听我就多说点。”陈遇凑近身,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所以,我成功了吗?”沈舒舒有些担忧和暗暗期待。

    陈遇道:“你成功了,女主角属于你了。”

    沈舒舒露出一个明媚和满意的笑容,她又说:“要不是我的例假来了,我会表演得更好。”

    陈遇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他也跟着笑了:“嗯,我说过,姐姐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佳女主角。”

    “所以,”沈舒舒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痕,“你能不能别哭了啊,哭丧似的,怪难看。”

    “别乱说,我只是很害怕,看到你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真的害怕死了,你知道吗,我闯进门的时候,台下的人正在为你出神入色的表演欢呼和鼓掌,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还有心思庆祝,明明你倒在了地上,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扶你,我真的很心疼。”陈遇说着,眼泪又猛烈地布满脸颊。

    听到这么一说,沈舒舒忽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当时真的没有一个人上台扶她,明明她当时那么疼,无论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精神上的创伤,她的耳朵里只剩下欢呼声和赞赏声,却没有一个人喊出她的名字。

    张导在庆祝自己选对了女主角,顾泽在为她的沉浸式演技而不停赞许,整个世界是热闹的,可沈舒舒的一颗心是冷却的,直到有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风尘仆仆地朝她走来。

    在沈舒舒坠入深渊的那一刻,陈遇幸运的抓住了她颤裂破碎的灵魂。

    世界灿烂盛大,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陈遇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打破沈舒舒的固有认知,告诉她这个被禁锢的世界观里,总有与众不同的人在等着自己。

    陈遇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陈遇眼里只有她。

    也仅仅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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