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
董恩一手揽过赵令清的肩膀,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含糊不清地嘟囔。
夜晚的风经过阳台,昏黄的灯光将男人的脸庞切割,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延伸进衣领,嘴唇处的火光明灭。
像绚烂的烟花绽开。
“出来醒醒酒。”
也是躲人。
董恩低头闷笑几声,没有戳穿,拢着手掌点燃了烟。
半晌无言,赵令清深吸一口,烦躁地将烟蒂插进旁边的盆栽里,熟练吐出几个烟圈。
“钟擎回来多久了?”压低的声音有些忍不住的急切。
“刚回来不久。”董恩拄着下巴,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这小子以前就贼,那心剖开都是黑的。”
“别怪哥们儿没提醒你,你两年前是能对付他。”
“现在可就不见得了。”
董恩靠近,眯着眼盯着他。
赵令清摩挲着烟,默不作声。
对面的人也不计较,自顾自说着,一时竟也没冷场。
“等过两天有空了,咱再谈谈你下个月签售会的安排。”
身后的走廊里,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阳台。
钟擎注视着比以前更加成熟矜贵的男人。
是他永远也无法真正触碰的存在。
阳台上的男人若有所感,侧了侧头,又被好友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钟擎可悲而无人欣赏的独偶戏。
饮鸠止渴,但他甘于沉沦。
……
钟擎第一次遇到赵令清时,是在大三驻唱的酒吧。
他从小不缺钱,但课业轻松时会替有事的朋友来顶顶岗,唱一个小时就能走。
拨弄着吉他,清亮的音色被音响放大,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舞台上的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及肩的卷发披散为他增添几分放肆的野性。
在绚丽的灯光下,人们的热情不断叠加,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钟擎天生是控场的好手。
一首歌后场子就热了起来,许多年轻的腰肢在舞池中晃动着。
中场下台休息时,酒保送来一瓶鸡尾酒,朝他指了指不远处清秀的一个女孩儿。
乐队的键盘手冲他挤眉弄眼。
“魅力四射啊钟擎。”
一行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钟擎低笑,佯骂了几句,又让酒保回赠了一瓶酒。
从五官逐渐长开后,钟擎的桃花一路没断过。
从十五岁到现在,不知被多少男男女女追求过。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乐队里一个打扮很酷的女生打了个响指。
“话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式的啊,给姐姐透透底儿呗。”
杨昕是乐队的贝斯手,和他关系还不错,提问起来也直率大胆。
桌上其他人也投来探究的眼神。
这反应不算奇怪。
钟擎前前后后交往过不少人。
短则一周,长则两三个月,男女荤素不忌。
却始终没有一种固定的类型。
钟擎愣了愣,但马上调整好表情,“我喜欢带劲儿的。”
桌上又是一阵哄笑声。
实际上钟擎都不清楚自己有何偏好。
他不像许多人有所谓的初恋情结。
黑长直或是白瘦幼一类的定义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
比起对象,他似乎更享受恋爱的感觉。
比起欲望,他似乎更青睐懵懂的心动。
典型的柏拉图爱好者。
和这张脸毫不匹配的纯情。
换句话说,他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动心。
大多数时候只是如同孩童般的喜爱。
纯粹却短暂。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钟擎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进门的男人。
周边不少打量的目光朝门口投去。
“今儿个运气真好啊,主唱那样的也带感,这样的我也行……”
“啧,这可怎么选啊。”
“哈哈几个菜啊怎么就醉了,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好吧……”
杨昕从未见过像赵令清这样的男人。
面容深邃而立体,高大而精瘦的身躯被包裹在雪白的衬衫下。
最上面的扣子被解开,露出形状姣好的锁骨,在灯光下汇成两窝阴影。
西裤下的两条长腿笔直,臂弯上搭着件卡其色的风衣外套。
在她的审美点上反复横跳。
男人迈开长腿,朝吧台角落走去。
赵令清找到一处安静人少的位置坐下。
他点燃香烟,盼望能够冲刷心中那点不快。
母亲李倩是个软弱而没有主见的女人。
非要形容,就像是菟丝花。
从前不知挨了前夫多少顿打,李倩却始终不长记性。
保持着所谓的天真。
天真过了头就成了愚蠢。
愚蠢到把儿子定期给她的钱一口气转给了那个家暴男。
多年来赵令清不止一次跟李倩提过意见。
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
周而复始。
有时候赵令清都想跟亲爹赵江学学pua话术。
赵令清不打算把这种破事告诉继父。
如果他沈立没有默许,李倩又怎么敢继续联系前夫。
但赵令清没有想提醒沈立注意头顶颜色的打算。
上一代的恩怨,他没有必要下场。
下午憋着气码了几个小时文,晚上还是忍不住出来喝一杯透气解闷。
这种狗血伦理剧情比他写的小说还跌宕起伏。
想着这些糟心事,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他用力吸了口烟,感受过肺的快感和头脑中短暂的清醒。
而远处的猎人早已蓄势待发。
杨昕定定神,撩了撩头发,风情万种地朝目标走去。
男人坐在吧台前,微微仰头吐出烟圈,眼睛情不自禁半眯着。
修长的脖颈拉伸出漂亮的线条,看起来慵懒又矜贵。
杨昕在他旁边坐下,笑着搭讪。
“一个人?”
赵令清侧头看了眼坐到他身边的女孩儿。
出于作家的习惯,他有观察的职业病。
张扬的蓝色短发,精致的耳钉,脚踝上的拉丁文纹身。
毫无疑问这是个追求个性的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空有其表,败絮其中。
他习惯性地在心底给对方贴上了标签。
不礼貌,但适用于大多数情况。
赵令清叫来酒保,为杨昕点了一杯度数低的酒。
烟嗓带着的情绪是和内心烦闷截然相反的温和。
“是一个人。”
随即扬了扬自己的酒杯,“鄙姓赵,赵令清。”
他把酒递给杨昕,细心地避开了肢体接触。
涵养极好,却又有不真实的疏离。
杨昕接过酒,大方地开口。
“杨昕,日斤昕,在这儿兼职贝斯手。”她指了指舞台。
赵令清颔首,两人一来一往交谈起来。
杨昕明里暗里地暗示试探着赵令清的感情状态。
几个回合下来,赵令清有些无奈。
不如干脆将话挑明吧。
“杨小姐漂亮又有魅力,但可惜我还是更喜欢男孩儿。”
他向来感激别人的喜爱,但不喜欢就应该及时拒绝。
拒绝才会让双方更加体面。
虽然被拒绝时杨昕感到惋惜,但了解个中原因后就释然了。
——性别取向不同,结交这么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至少并不是自己的魅力不够。杨昕砸了咂舌。
演出返场时间到,双方留了联系方式。
杨昕挥挥手,潇洒地告别,又回到了舞台上。
站在中间的钟擎扫了一眼身旁的蓝发贝斯手。
看来没勾搭上。
吧台处,赵令清将目光放在舞台上。
和所有人一样,他不由自主注视着中央的主唱。
主唱用皮筋把长发随意扎了个揪,露出英俊的面庞。
也许是音响声音太大,也许是周围气氛太热切,也许是初次尝试的酒水度数太高。
赵令清感觉到心脏在震动着,砰砰直跳。
心底的小人嘲讽着。
“你都二十七岁了,还搞这种一见钟情的烂俗戏码。”
然后一头小鹿冲过来把小人撞死了。
酒精害人,他好像醉了。
但他还是继续闷头喝酒。
台上的人在他低头后放肆地将视线流连于他的身上。
那双桃花眼似乎要将赵令清的一寸一寸都记录下来。
钟擎上台后就注意到了吧台角落的身影。
那人盯着他看了好久。
但他却不敢对视。
对一向张扬的他来说,真是种奇怪的体验。
而他并不反感。
钟擎侧头望着那个低垂的脑袋。
也许是因为醉了,对方的情绪比刚才更加外露。
也许他是来宣泄情绪的。钟擎想着。
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家庭生活?抑或是感情不顺?
什么事会把人气到耳根通红?
走神间弹错了几个音符,钟擎回了回神。
他稍微改了一段救了场,好在没有多少人听出来。
钟擎连忙将注意力放在表演上,结束下台时匆匆一瞥。
却发现吧台角落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走了。
钟擎抿了抿嘴,坐到圆桌前听朋友们聊天打趣,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杨昕发现了身边人的异常。
她蹙着眉压低声音,“怎么啦,刚不还挺好吗?”
钟擎张张嘴,酝酿几秒后开口。
“昕姐……你和他聊了什么啊。”
说完后他似乎意识到这局促来得莫名其妙,索性如往常一样打起直球。
“他回应你了吗?”
杨昕眯眼盯着他,心下了然。
她认识钟擎两年,这人的感情经历绝对丰富,称不上白纸。
说玩票吧,每一段都认认真真。
说用心吧,又没见把谁真正放在心上,身边似乎从不缺人。
这会儿多半是看上赵令清了。
今儿个还真是难得的主动。
“我们聊了会儿天。”
杨昕把钟擎当作弟弟看待,怕他远远见一面就栽在人家身上,于是避开正面回答。
就聊了那么会儿,谁能确定那男人真的表里如一呢?
刚才的接触,她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疏离感。
礼貌而又保持距离。
钟擎很聪明,杨昕平日里行事干净利落,顾左右而言他甚少。
他知道此时杨昕不愿意多说。
他并不急于一时。
猜测到杨昕和男人并没有实质性进展,钟擎就不再纠缠。
结束工作后,他告别朋友回了大学附近租住的公寓。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用“外向”来评价钟擎。
大抵是觉得学艺术的都很开放。
但他其实心底里一直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他能和别人迅速熟悉,但很少交心。
他很早就发现了,自己很容易被重视的人牵动情绪。
对私人领域有着难以舍弃的执着。
总之,保持距离在他这里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钟擎知道自己的脾气,在大三刚开始就搬出了大学宿舍。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这套相对便宜的小公寓,既能独处又能专心画画。
回到公寓,凭着记忆画下一幅速写。
纸上的线条粗犷却富有美感,描绘出男人的侧脸。
眉弓高而饱满,线条顺着山根向下。
鼻梁处的驼峰为这张脸增添了英气,有些狭长的眼睛半眯。
嘴上咬着根烟。
俨然是吧台上抽烟的赵令清。
钟擎拍了张照,如常发到了微博上。
【举钟:好看(分享图片)】
他从高中开始在网上放一些自己的画,逐渐积攒人气成了圈子里有名的画手。
不一会儿下面就多了许多评论。
【嘶哈嘶哈】
【想在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
【姐妹们,我可以三个字已经说腻了】
【举钟太太的画还是一如既往地绝!】
【哥哥是混血吗太太求联系方式呜呜呜】
钟擎皱眉,露出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我都不可以,你们怎么就可以了?
他留下一张关进鸡笼的表情包。
不理会怨种粉丝,心中郁结消散后,钟擎心满意足退出了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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