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
钟擎戴着厚厚的防烫手套,系着围裙走出来。
最后一道水煮肉片终于上了桌。
董恩喝了口茶,抬眼快速地扫了一眼狐狸精。
沈复的审视的目光则直白得多。
“小钟多大了?家里做什么的?有房有……唔!”
赵令清迅速捂住董恩的嘴,生怕他再毫无忌惮地说出些查户口一样的问题。
但有的情感就算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不是很想承认这个倒插门。
钟擎不在意地敷衍笑笑。
这姓董的t谁啊。
我和赵令清天生一对,哪轮得到你在这操心?
“刚满22岁。”我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家里做点小生意。”我爹开房地产公司。
“目前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过两天就邀请令清同居。
钟擎礼貌地回答,脸上笑得又甜又温柔。
董恩有些挑剔地点点头,算是放过他。
——小家小户的也好,以后翻不起多大的水花。
赵令清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侧头带着些警告看向董恩。
「行行好,别为难小孩。」
董恩恨铁不成钢地回剐一眼。
「这还没嫁出去呢,先护上了。」
钟擎不动声色将他们的互动收入眼底,压下翘起的嘴角。
在饭桌上,董恩带着些北京人的热情豪爽。
“前些天一直叫不出来,今儿个我要灌你几杯!”说着就给赵令清满上。
茶满欺人,酒满敬人。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年,董恩不自觉地带上了这些习惯讲究。
赵令清也觉得前段时间冷落了哥们儿,一口气干了。
美色惑人啊。他也觉得一直这样重色轻友不妥。
董恩带来的白酒比他平时去酒吧喝的要更烈。
口感细腻,空杯留香。
他是那种喝酒上脸,却不容易醉的人。
几杯烈酒入喉,连眼尾也不自觉地沾染上绯色。
绯色顺着脖子向下,没入胸膛。
而董恩不同。
喝酒不上脸,看上去和平时没多大区别。
要不是满嘴跑火车还真看不出来酒精上头了。
董恩平时应酬多,论酒量也还不错。
可惜面前的赵令清是海量。
“小沈小钟,我、我跟你们说……”
董恩拄着下巴,用筷子夹了粒花生米。
“你哥以前,贼t笑!”话说到一半,自己咯咯咯笑个不停。
赵令清额角的青筋爆出,想捂住他的嘴。
你哥我现在想把你的嘴缝起来。
酒精是傻逼口服液诚不我欺。
笑完了,董恩又大着舌头开始回忆峥嵘岁月。
“他去填服兵役的报备材料……嗝。”
“弄成了应征入伍申请……哈哈哈哈嗝……”
又是一阵沉迷于自己世界的狂笑。
沈复扯了扯董恩的袖子,示意他少喝点。
可醉鬼是不会听话的。
“人家非让他去体、体检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就去现场装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公寓里像是进了只鸭子。
字面意义上的鸭子。
现在开公司的平时压力这么大吗?
赵令清有些担忧好友的心理健康。
天南海北地单方面扯了好会儿,赵令清估摸着鸭子快趴下了。
他小声凑近钟擎咬耳朵,让他等会儿和沈复一起把鸭子架回去。
钟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还想和赵令清多待一会儿。
等鸭子彻底喝翻了,他们才架着醉鬼告别离开。
赵令清则在公寓里收拾残局。
……
“董哥开车来的,车停在车库拐角那边。”
沈复摸出董恩兜里的车钥匙,架着人等钟擎开车。
等三人上了车,沈复才吁出口气。
今天亲自见了钟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至少在他哥面前很安分守己。
如果他哥喜欢,那他也只好爱屋及乌地接受这个人。
“钟擎,好好对我哥。”
车里只有董恩的哼哼声,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
“嗯。”褪去在桌上的热情,回应的声音有些冷淡。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和赵令清一起收拾洗碗。
不知怎么的,听到对话,醉倒的人又开始念叨。
“令清惨啊……”
“摊上这么个爹……”
“我都替他难过……”
声音带着醉意,含糊不清。
车里一时寂静无声。
交往后聊天讨论到父母,赵令清对亲生父亲的事没有多少隐瞒。
但也只是一笔带过。
嗯,我有个亲爹,是个赌鬼。
简短又苍白。
这种潜意识的回避下,钟擎也就没有再探究。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感恩父母。”
“我读过鲁迅,我认同他在这方面的观点。”
“‘因□□才有□□,因有□□才发生苗裔,继续了生命。’”
“‘□□并非罪恶,并非不净。□□的结果,生出了子女,对于子女当然也算不了恩。’”
那时的赵令清夹着烟,像是对他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
片刻后又笑着打趣,“我发誓,鲁迅真说过这话。”
“所以啊,生命只有先后,而没有感恩戴德这种说法。”
想到这前后的关联,钟擎恨不得回到过去,抱一抱那个小孩。
副驾座上的沈复没有点明事情的始终。
当时的他还没有出生,只是从父亲沈立口中听了个大概。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哥不需要家长里短来博取同情。
一路无言。
……
开学就要步入大四,钟擎也不免得忙碌起来。
他很早就有出国进修的打算,而申请要在今年准备好。
开学季来临,一件件事情积压待办。
所以当赵令清告诉他要去新疆采风时,钟擎有些沮丧。
“我也想跟你一起,但你还有很多学业任务没完成不是吗?”
“希望等我回来时的时候,你已经能独当一面地解决很多事啦。”
赵令清哄着他,顺了顺毛。
然后无情地奔往机场,开始一个月的漫长分离。
在飞机上,赵令清构思着新书。
上次在画室里作画,给了他很多灵感。
他要去真正的大漠,以钟擎为原型写一本书。
钟擎本身自带的矛盾感和故事性,在他看来是非常惊喜的设定。
他要去感受真正的长烟大漠。
回到自己诞生的地方,感受钟擎的具象。
透过舷窗看着机翼和云涌。
机组里十分安静,睡意沉沉。
才坐上飞机两个小时,他开始想念钟擎了。
但他又很快释然。
小别才能胜新婚嘛。
另一边,不知道爱人想法的钟擎有些怅惘。
这个月他最重要的任务是创作一份展品。
今年的艺术展以《成长》为主题。
要在月底完成,十月初就要展出。
最后的收入由主办方和作者分成,而一部分会捐赠给山区儿童。
钟擎早在上半年就报名,这样的活动能为在校学生提高知名度。
他对这次展出报以很高的期待。
关于成长。
他很久之前就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
想要把小时候的赵令清画出来。
每次赵令清谈到在甘肃的日子,除了灰暗,还有很多美好。
他想回去拥抱那个小孩。
思考了赵令清在甘肃的童年。
嗯,和山区小孩应该有共同之处。
等到十月,赵令清就能回来了。
钟擎心中默念着,沉下眷恋和思念,将注意力放到事业上。
那可真是个桂花开放的好时候。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能独当一面地解决很多事啦。
……
没有选择直飞新疆,赵令清订了到青海的飞机。
他想把西北的风情写得更全面些。
西北不应该只是漫天黄沙。
他一路坐着大巴,车上大部分是游客。
车上的导游是个本地的汉子,热情又豪迈,操着带着口音的普通话。
赵令清对他印象很深刻。
在高海拔和稀薄的大气下,这里的人脸上总带着些高原红,淳朴而自然。
大巴在冒着热气的沥青公路上缓慢开着。
青海湖南岸的油菜花连天,而另一侧却是清澈的湖泊和雪山连绵。
山顶上云海翻涌,几束阳光从中穿透出来。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想从你的字里行间认识你。”
“把你彻底刻画在我的血肉里。”
眼前的原始纯净渐渐和钟擎充满野性美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赵令清霎那间好像明白了钟擎所说的。
“比起文字,我更喜欢用图画这样直观的意象来形容事物。”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钟擎。
以前的他狭隘地用“沙漠”定义钟擎。
但他的爱人可以是高原草地,可以是烈马骄阳,可以是戈壁雪山。
钟擎年轻而自由。
可以是任何自然纯粹,原始野性的存在。
海子在德令哈祈求青海湖熄灭他的爱情。
那他的爱人一定不是钟擎这样的人。赵令清忍不住想。
看到这一切就能想起他的美好,又怎么会甘心熄灭?
赵令清在中途休息停车时用随身携带的拍立得记录下这一刻。
他突然想让钟擎也看到这样的景色。
看看眼前,像他自己一样的景色。
作为文字工作者,他常年会带着一个小本子和圆珠笔,能够及时保证记录下转瞬即逝的灵感。
赵令清总觉得现代的快传不如书信来得珍重。
他想给钟擎拍照寄信。
到了停靠点后,他到处找商店,终于买到了信签纸。
晚上在旅馆里写着,他没有过多斟酌用词,洋洋洒洒地将自己的见闻写下。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床,打听着当地邮局的位置,把信寄到钟擎租的公寓。
他决定把这趟旅途中的第一站分享给钟擎。
而下一站是祁连山。
当信寄到北京时,已经是两周之后。
出发了两周,钟擎没盼到赵令清一个电话。
他觉得自己就像块望夫石。
而信件寄到的那天,赵令清的旅途已经走过了一半。
信上的内容却停留在第一天。
奇妙的错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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