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冲田三叶……”女子绞着自己的双手,声如蚊蚋。
天台繁星闪烁,对面寂然无声。
——你得告诉他,不然对你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
——没关系,他会信的,那家伙是个很好的人。
——不要怕。
她宛如重生在这个世界,似乎一切回到原点,对这个崭新的世界茫然又无措。她的锚点一句一句地教导她,犹如教导初生的稚子。
一旦说出口,后面的话也就简单多了。女子鼓了鼓勇气:“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我不是失忆,而是根本不是冲田三叶。我也不知道三叶去了哪里,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变成这样了。所以……对不起……”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内心莫名地惊惶不安。土方十四郎和冲田三叶的感情深沉决然,她不是本人,根本无法承担如此的深情,便是窃踞其中,都感到亵渎的惶恐:“对不起……”
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如夜行兽的张合的眼。气氛胶着又滞重。良久——
“果然啊……”青年这样说道。
诶?
女子猝然抬起头。
他相信了?
青年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叫……叶千汐。”女子试探性地问,“您……早就知道么?”
青年点点头:“第一次在万事屋见面,我大概就有所察觉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而已,真正往这个方面猜,还是多亏宅十四看了不少奇怪的书啊。”
叶千汐怔忡地看着他。
第一次见面么?
她回想起了那个让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意外。
“为什么……”
她瞒过了所有人,连总悟都没有发现过。
青年落寞地叹了口气:“爱是骗不了人的。”
万事屋众人看不出,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以前的三叶。冲田总悟看不出,是因为叶千汐真的把他当成弟弟疼爱。亲情友情都是真的,可是爱情是骗不了人的。
她想起了每次见面时胶在自己身上让她想逃的视线,想起了那个因为宿醉而懒散宅居的下午在万事屋门口久站却无言的奇怪委托人,想起了柳生宅邸里那一声莫名的叹息,想起了那一根根掐灭又点燃的烟。
那视线里带着的深意不是爱情,是探究和遗憾。
“真的很抱歉……”
“没有必要道歉,这又不是您的错。”青年抽了一口烟,自嘲地笑,“您愿意听我说个故事么?”
还是那个带着天才弟弟过活的姐姐和被大师兄捡回来的少年。
少年桀骜不驯,道馆的大家练习的时候,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坐在训练场外望天,仿佛游离于这个世间。
然后有一天,他失踪了。
大师兄到处去找人。晒谷场上,少年正和十余个小混混对峙。
“是近藤收留的你吧?”为首的那人冷笑,“那个道场,呵。”
少年低着头,握紧了手中的剑:“我说了,我已经离开那儿了。和他没关系,你们冲我来就好。”
打斗中才看出来,少年拖着一条腿,行动不太方便。然而这并不影响他搏命一般地勇悍。
他的大师兄又一次带着刀把他捡了回来。
他一手搭在师兄肩上,被那人半拖半抱着带来了一所宅邸。孩童闻声开心地跑来,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拉下了脸:“大师兄,你干吗带这个讨厌鬼来?”
大师兄高声大笑:“总悟,叫你姐姐帮个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道馆里这个天才小孩的姐姐。
大师兄把小孩扛在肩头,一边逗他玩一边指着少年同少女打招呼:“三叶阁下,这家伙伤还没好就跑出去和人打架,劳烦您给看看。”
少女摊开他满是血泡的手掌。
“你小子就嘴硬吧,看来没少偷偷练习啊,我们的剑术。”小孩不屑地撇了撇嘴,被大师兄一掌拍在后心上。
少女打来清水给他擦洗干净,小心地包上药粉:“忍一忍啊,一会儿就好了哦……好了,真勇敢。”
习惯性地用上了哄自己弟弟的语气,少女抬起头,对上少年的目光,倏然羞红了脸。
有温热的风在少男少女之间流动。
大师兄似乎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你介绍呢,三叶阁下,这家伙是我们道馆新收的学徒,叫……”他用手肘杵了杵少年,“你叫什么来着?十四郎是吧?土方十四郎。”
少女掩唇微微笑:“您好,十四郎先生。”
大师兄从小修行,功底深厚。小师兄年纪虽幼,却聪明颖慧,悟性极佳。少年没有什么优势,只有敢拼命而已。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这乡下的道馆里,仿佛永远都是天真热血的模样。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年岁渐长,情窦初开。
暗生的情愫在少男少女之间蔓延。
“总悟前辈,您在么?”青衣的少年领了大师兄的命令要抓闹别扭逃课的孩子回去训练,少女闻声来迎,却两人都红了脸。
“阿叶姑娘,打扰了。”
“十四郎先生,请进吧。”
“三叶阁下”也就这样变成了“阿叶姑娘”。
天才前辈不懂得世情流转,一心怀着做英雄豪杰的幼稚憧憬,长大的青年却已经清楚废刀令代表了幕府什么样的态度。
“带我一起去江户吧,十四郎先生?”女子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小总是我带着长大的,我就跟小总的母亲一样的,他不能离开我,所以,也带我一起去吧?”
“我想留在大家……”她一直比他勇敢得多,“不,我想留在十四郎先生身边。”
可他却是个胆小鬼。
他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头。
此一去江户,是抱定了退藩的决心,从此以后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可她身体不好,如何能跟着他们颠沛流离。
他从来没有试图问过对方,是愿意跟着自己朝不保夕,还是更想嫁个普通家庭平淡安闲。
因为他知道答案。
这个世道从来不是什么太平人间,可他却幼稚地希望她能永远过太平幸福的日子。
哪怕很短暂。哪怕不是在自己身边。
他仅有这个心愿。
她的爱是温柔强大的绝艳,他的爱却是克制隐忍的放手。
直到她死了,胆小鬼才敢说出这个故事。
“失礼了。”青年吐出一口烟圈,向女子低下头,女子同样低头还礼。
“初次见面,您好,千汐阁下。”
“您好,土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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