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无央国的祭司算出本该五十年一次的兽乱将会提前三十年,一时间无央国人心惶惶。
不过万幸,不久后,祭司卜算出了救世主。
这位救世主肩负拯救苍生的命运,在十岁那年被接入宫中,封为长公主。
到今天长公主入宫正好满五年,按照惯例,今日要行册封大典。
祭坛在华都的坟葬场,这里的土早已被血浸透成了深褐色。
平日是没人来这阴森森的肃杀之地,今天却是人满为患,几乎站不下脚。
祭坛在坟葬场的正中间,那是个五米高的大圆台,只有一道长长的石阶通向祭坛。
祭司站在台上,长公主则站在石阶的前面。
她身着白金华衣,裙摆曳地,衿带也是鎏金花样,长发被梳成流云髻,斜插着一根鎏金花纹的木簪。
她脸上带着白纱,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瑞凤眼。
祭坛里面是永不灭的神火。
寻常人跳进去,会化的连渣都不剩。
救世主献祭当天,只需一跃,接受神火的淬炼,便能拿到相生兽王凝聚的本命武器。
只有此物,才能平兽乱。
兽退之时,便是救世主形魂俱灭之时。
不过今日的册封大典只是走个过场,仅仅是让百姓们见见这未来拯救他门的恩人。
“吉时已到!”
祭坛上的祭司甩了一下白色的拂尘。
长公主迈出脚走上石阶。
乌压压的人群后,一名黑衣女子从树上跳下来,黑色面纱被冲力掀起。
离温对着目不转睛看向自己的小女孩摆了摆手,便压低斗笠转身离开了。
长公主抬脚走完最后一阶,转身对着台下,缓缓揭开了面纱。
面纱之下,是美而不妖、明艳绝俗的容貌。
“娘,她和刚才那位黑衣姐姐长得一样。”
树下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摇了摇被娘亲牵着的手,另一只手指着离温离去的方向。
旁边的妇人只当孩子是在乱说,小声呵斥道:“不要乱说话。”
“长公主泽被众生!”祭司又甩了一下拂尘。
那妇人连忙按着女孩的头趴在地上,台下黑压压跪成一片,余音在坟葬场一遍遍回响。
“长公主泽被众生。”
“长公主泽被众生。”
……
大典之后,这位救世主的仙人之姿便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人再担心之后的大劫,他们知道这位天定的救世主会献身拯救他们。
也没人知道,他们的救世主正舒坦地躺在青鸾的背上,往无央国的边境飞去。
…………
逃跑的点子是祭司出的。
“我知道你不想当这个救世主,你现在便能离开。”
祭司坐在长生阁屋内仅有的一张凳子上,看着翘着腿躺在床上的离温。
“你现在便可以走,明天大典,我会找人做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偶代替你。”
离温手指挠着自己的秀发,对祭司的话置若罔闻。
祭司的嘴,骗人的鬼。
“我走了?谁来拯救你们?”离温翻了个身用手撑着太阳穴侧躺着,“难道是你这个死里逃生的上一任救世主?”
祭司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吗?”
他像是没听出离温语气里的嘲讽,而是摘下那半边面具,抬眼看向离温。
“我没死,但却生不如死。”
离温看着面具之下的骷髅,一双好看的凤眼眼睛眯了起来。
十三年前,兽乱加上叛党□□,钟离国鸡犬不宁,变成了人间炼狱。
许安本作为钟离国最后一代救世主,平了兽乱,却没有保住皇室,钟离国皇室绝后,现在的无央国的国主顺势而起,建立了无央国。
兽潮五十年一起,救世主五十年一轮。祭兽平兽乱是历代救世主的宿命,兽退之时,便是救世主生命枯竭之时。
但许安本却没有死。
因为他有两只相生兽。
“天下人只知道我天赋异禀拥有两只相生兽,而我只献祭了一只。在我生命枯竭之时,我的另一只相生兽用了全部的生气救了我。”
“但他们不知道这是逆天而行,现在我虽然还有术能,还能卜算,但也变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离温从床上坐了起来,盘着腿听着。
祭司将空白的面具翻转,将边沿放在脸上那条泾渭分明的线上。
面具左边美的雌雄莫辨,面具右边像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魔。
离温也不害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想要从这张脸上找出破绽。
在她的心里,祭司说的话永远是真假参半,这看似坦白的话说不定也是哄骗她出宫的谎言。
“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不想你再走上这条路。”
祭司将面具戴上。
“算是看在这五年的师徒情的份上吧。这五年里,我看着你慢慢成长变强,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祭司说的感人至极,离温听着却像放屁。
祭司露出的半张脸绝美,但离温完全看不出“师徒情深”。
这五年,祭司每隔几天便和她对打一次,离温经常是被揍的三天下不了床。
而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就像是有什么在催着他一样,连对练都对她下了死手。
虎毒还不食子,你却招招攻我命门。
不过,离温还是带上自己存的小金库连夜翻墙跑了。
却并不是因为祭司的话让她动了心,而是因为她要去赴约。
…………
青鸾飞了一整天,离温终于来到了胡西镇那家唯一的茶馆。
胡西镇位于无央国边境,鱼龙混杂,这儿大多是被流放的罪人,商队宁愿在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歇脚,也不愿意踏进此地。
离温取下斗笠寻了个空座坐下,等着她的阿姊。
五年前,和她相依为命的阿姊突然消失,杳无音讯。
不久,皇宫的人便找上门来。
离温逃跑了十八次未果后还是被带进了宫中,见识过了实力的绝对碾压,她决定留下来,变得更强。
变强了,才能保护她的阿姊。
而这一留,便是五年。
就在祭司来劝离温离宫之前,有人在长生阁留了一张纸条和一个玉佩——那是阿姊从不离身的玉佩。
而纸条的内容是,让离温去胡西镇的茶馆,阿姊在那里等着她。
这胡西镇几乎是个闭塞之地,而且,青鸾的速度非常快。
五日的脚程,她一天便到了。
按道理说,应该没人认出来她。
但……
离温额角突突直跳,她瞥了一眼柜台那个从她坐下来就变得鬼鬼祟祟的小二。
小二被发现也不躲,光明正大地打量着离温。
离温终于受不了了,戴上斗笠准备走。
她站外面等总行了吧!
谁知那小二一看见离温起身要走,便着急地出声阻拦。
“姑娘留步!”
这哪儿能留啊,离温又加快了脚步。
但刚走到门口,她就被一个巨大的人形物体挡住了去路。
离温咽了咽口水。
这人身形巨大,门口挡的严严实实,小臂上的肌肉比离温的大腿还要粗。
小二追了上来。
他先是恭敬的作了一个揖。
“姑娘可认识钟满?”
离温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阿姊。
“是我阿姊让你来接我的?我阿姊现在在哪?”
小二看起来很是高兴:“二楼。二楼借一步说话。”
话音刚落,离温便疾步上了楼梯。
小二对门口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八枚,去喊三三,带上满姐的信和画。”
八枚听话的点了点头。
离温来到二楼,这里比一楼冷清的多。
“阿姊!你在哪个房间,我来了!”
无人回应。
离温正准备向深处走,小二上来了,出声拦住她。
“先等等,你进不去。”
三三和八枚也到了。
三三一见到离温就愣住了。
他一把拽过八枚手里的画卷,展开。
他看看画卷又看看离温,最后坚定的点点头。
“八九不离十了。九常,她给你看信物了么?”
被唤做九常的那人摇摇头。
离温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
“是这个吗?”
离温把玉佩转了一圈便收了起来,不耐烦的问:“我阿姊到底在哪?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面面相觑。
“她在暗室里。”
三三走到最深处的那间屋子门前,伸出双手,在空气里虚握了一下,面前的门就变得扭曲起来,形成了漩涡状。
三三踏了进去,紧接着是九常。
离温终于明白那句“你进不去”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了看背后的大块头,犹豫了一下也踏了进去。
漩涡反向旋转,门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八枚背对着房门站岗。
没有意料之中的失重感,离温踏进漩涡的脚踩到的是实地。
房间里面是和茶馆完全不配套的石道,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
石道里异常的冷。
离温打了个寒颤。
阿姊最是怕冷,一会见到她,她肯定裹着袄。
离温心跳的很快,她加快了脚步,但越往里越是冷。
走了只半盏茶的时间,她的视野便开阔了。
她看见了一间简陋的屋子,简陋到只有一张带床幔的床和一张铺满纸张的桌子,还有一把椅子。
三三和九常低头站在床旁,从离温的角度看,二人正好把床挡的严严实实。
离温继续往前走着,她看见了床上躺着那人的衣服,是绿色的。
离温脚步变慢,她看见一双苍白的素手交叠搭在腹部,腕上带着石子儿磨成的珠子串成的手串。
离温心跳的厉害,手脚却冰凉。
她颤抖着,又缓慢的靠近了一点,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闭着眼,长发随意的散着,有几缕垂在地上,眉毛细长几乎要插进发根,嘴唇殷红,嘴角似是噙着一抹笑,像是在小憩。
离温也是这样想的,她放轻声音。
“我阿姊她……她睡着了么?”
九常转身出去了,慌乱之中还碰倒了椅子。
三三摇了摇头。
“没了。”
离温感觉一阵眩晕,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像是要把她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阿姊。
她心心念念、朝朝暮暮都在渴望见到的阿姊。
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一个人孤独的躺在冰冷的暗室里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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