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十四岁的时候,办了件对于青少年而言出格的大事。

    那时的他,因为校规的约束,还未蓄起长发。

    所以他去文身了。

    云南人口构成复杂,民风彪悍。在学校里除了汉民,还有许多少数民族的同学。

    张佳乐有个哥们,就是傣族。

    傣族人起名很复杂,往往一生中有几个名字。儿童时期有乳名,因笃信上座部佛教,几乎所有傣族男子会出家修行一段时间,这就有了僧名。还俗之后又有俗名,成婚生子之后名字还要再改。

    在极大保留本民族特色的傣族地区,那里的人都是有名无姓的。

    张佳乐的这个哥们属于汉化程度极高的傣族人,所以有个汉姓。他上初中的时候,名字是帕岩腊,岩代表性别为男,腊意味着他是家中幼子。

    据帕岩腊所言,和他重名的人在傣族一抓一大把。

    张佳乐问他,那碰上重名的人,别人怎么区分他们啊。

    “你管那么宽干嘛啊,”帕岩腊哼哼着,“反正你就认识我这一个岩老幺。”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给他看。

    傣族盛行刺青。帕岩腊从十一岁时就开始,身上的刺青就不断累加。到十四岁的夏天,帕岩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随处可见大片刺青。

    “这文的是啥?”张佳乐揪着帕岩腊的胳膊,盯着上面的花纹,“傣语?”

    “去去去,这是巴利文,真没文化。”帕岩腊把胳膊抽回来。

    “巴利文又是个啥?”

    帕岩腊回敬他一个白眼,但也不解释。

    “唉,看着挺酷炫。”张佳乐啧啧称奇,“我也想整一个,但我妈要是知道我去文身了,能把我往死里揍。”

    “呵呵,老虎身上有花纹,这男人身上怎么能没有刺青!”帕岩腊搬出傣族的老话,顺势煽动张佳乐也去文身,“我大哥,开了家文身店。你要是想整,我让他给你打折!”

    张佳乐低下头,真的盘算起这事了。

    年轻人终归是叛逆的,一个酷字是他们全部的念想。

    结局就是张佳乐揣着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跟着帕岩腊走进了他大哥的刺青店。

    帕岩腊的大哥叫帕岩燕,用汉语念这个名字,因为疑似叠字显得有点娘。但这也是遵循傣族的命名方式,燕取自傣文的第一个字母,代表长子。

    一样的,重名的人据说极多极多。

    帕大哥驮着背坐在刺青店里嚼槟榔(灯师傅:危!危!危!国际一级致癌物,不要尝试!)。看到两人进来,他就把槟榔渣子精准地吐到两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这准头,这力道,看得张佳乐叹为观止。

    帕岩腊和大哥用傣语说了几句话,帕大哥点点头,随后举起手,手背对着张佳乐,除了拇指的其余四指勾了勾,意思是张佳乐跟他进去。

    帕岩腊长得壮实,他的大哥也是大块头。再加上表情比较凶悍,帕大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黑老大,张佳乐心里怕怕的。

    但来都来了,他不可能就这么怂包地溜掉。于是张佳乐默默地咽了口口水,跟着帕岩燕进去了。

    帕岩燕问张佳乐,想往哪文。

    那必须往隐蔽点的位置弄,否则一回家就暴露了。张佳乐早想好了,他打算在胸口文身。

    他都这么大了,老妈总不至于在他洗澡的时候冲进来看吧?

    帕岩燕又问张佳乐,想弄个什么样的图案?

    张佳乐以为帕岩燕这边会有个图册之类的用来参考,结果帕岩燕说他这没有那种东西。

    这就很尴尬了。

    我给你设计吧。最后帕大哥提议道,但那口气怎么听都跟威胁区别不大。

    张佳乐脱掉上衣,皮肤暴露在初秋温暖的空气里,但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帕大哥拿出工具,但不是刺青机,而是毛笔一样的工具。

    “你是我弟弟的朋友,我才拿这个和蓝靛汁给你文。”帕大哥操着奇怪的口音说道。能让他使用这些传统工具,在帕大哥看来,是张佳乐的荣幸。

    张佳乐有点后悔了。可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他只能祈祷之后别发炎化脓……

    文身的过程中,张佳乐痛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他涕泗横流地想着:值了,值了!老妈就是把他腿打折,也不会比这更痛了!

    张佳乐悄悄地低头,想要看看帕岩燕给他文了什么。但双下巴刚挤出来,帕岩燕就厉声让他躺好,张佳乐委屈巴巴地又把脑袋放回原位。

    张佳乐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张煎饼,在铁板上翻来覆去地烙。

    文身室内暗无天日,张佳乐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他朦胧地想起以前看的一个科普视频,里面讲了一个著名的时间感知实验。一个女性受试者进入地下,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校准时间的事物,就这样待了一百多天……

    “好了。”帕岩燕的刺青笔终于放下,但张佳乐总感觉笔尖的针还勾在皮肤表面。

    张佳乐晕晕乎乎地下地,站到了镜子前。

    在胸口以下,腹部以上,差不多是横膈膜的位置,帕岩燕给他文了一圈花纹。前胸后背,完整的一环。

    张佳乐靠近镜子,仔细地观察着。

    那是缠绕在一起的蛇纹,靛蓝单色,两指粗细,并不写实。

    一上一下两条抽象成蓝线的蛇起伏着,交错着,形成连绵不断的莫比乌斯环,又仿佛不知疲倦的浪涛。

    若是不仔细观察,这些蛇纹就会被看作藤蔓或是荆棘一般的事物。但张佳乐找到了三条蛇纹的起始,看见了蛇信和蛇目。

    明明伤口刺痒着,但张佳乐感到了一阵寒意。古老的图腾,总会带来一种残酷冷漠的妖艳。

    在他的皮肉下,身体里。

    着魔了一般,张佳乐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触这片纹路。

    “别碰!”帕大哥再次严厉地喝止他。

    如梦初醒,张佳乐赶紧把手放下,开始“聆听”帕岩燕教导他恢复期的注意事项。

    回到家的当晚,张佳乐体会到了什么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瘙痒混合着麻痹与刺痛,火辣辣的。张佳乐半夜爬起来,在卫生间惨白的灯光下,透过镜子察看着那一圈蛇纹。

    他背过身去,想要看看后背的情况。然而他脖子都要扭断了,还是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的门被砰砰地砸了几下。起夜的母亲在外面喊他:“你在里面干嘛呢!还不赶紧出来!”

    张佳乐赶紧把睡衣套好,忍住痛痒,故作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

    母亲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好在张佳乐在家从没提起过刺青这事,母亲只是瞪了他一眼,催他赶紧去睡觉。

    翌日到了学校,帕岩腊和他勾肩搭背。共守秘密的刺激,把他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咱们可是一国的人了,哥们。”帕岩腊贼笑道。

    “滚滚滚!我们本来就都是中国人!”张佳乐把他推开,“热死了,别靠着我!”

    刺青虽然隐蔽,但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烦恼。

    夏天张佳乐穿着单薄的白t,他发现刺青的颜色会从衣服里透出来。

    没办法,张佳乐只能在里面套一件背心。

    母亲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大热天还要穿两层,不是有病就是有问题。

    于是母亲挑着眉毛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张佳乐眼珠子乱转,紧要关头竟然生出急智,表情尴尬地用两手捂住胸前的重点部位,试图蒙混过关。

    母亲哼了一声,转身去和父亲嘀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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