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许多苦难,就像天灾一样。
突如其来,无法预测。
而当它到来了,人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些苦难仿佛是无解的。
抗争反而失去了更多,逝去的岁月无可挽留。
然而这些损失,最终都会化作某种意义,扛起之后的人生。
荒谬的是,苦难本身并无意义,那些意义只是人一厢情愿赋予的。
母亲之前去看了医生,更年期妇女的精神失调是常见问题,医生开了几种西药。只是年纪越大,这类精神药物的作用要小。在安全剂量内,药物仅能起到缓解的作用,无法根治。
母亲服药后,看上去似乎确实好转了。她每天笑着的时候变多了,和从前一样,时不时泼辣地教训张佳乐自从退役就游手好闲。
张佳乐不知道这是不是新一轮的伪装,也不知道深夜里父母躺在一起,会不会都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各自反思前半生。
但他选择不再去思考,因为老了以后,他会和父母一样,不得不思考。
活在当下。张佳乐默念着。
又是一年全明星,张佳乐第一次缺席了,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张佳乐沉默了很久。
倒头来,他还是不甘心。
“我还没去过全明星现场呢。”张佳乐听着符莺准确地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但她没有直接予以厚望,而是迂回地说着,“真遗憾。”
张佳乐继续沉默着,忽然扼住了符莺的咽喉。当然他没有用力,只是笑闹着把她摁在床上,“你有什么好遗憾的!我特意给你留的票,你居然转手卖了!说,你卖了几根金条!”
那一年百花举办全明星,张佳乐特意在第二天的观众互动环节,点了给符莺的那张票的座位号,还跟其他职业选手炫耀说自己女朋友要来。结果上来一个彪形大汉,星星眼着说是他的死忠粉,张佳乐当场就傻眼了,其他人更是差点没把他笑话死。
张佳乐下了台打开手机,看到符莺给他发的消息。符莺突然有要紧事回苗寨,那位肌肉猛男是符莺的大学同学,正愁没抢到全明星的门票,符莺就把自己的票出让了。
符莺左顾右盼着,故作心虚地吹起口哨,却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下一次你再留一张给我嘛,我保证不卖了。”
“我才不信你这个大骗子。”张佳乐松开她,嘴上这样说着,却也笑了。
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他依然心向荣耀。
一如既往。
张佳乐想象过无数次被母亲催婚的情形,毕竟老妈那么喜欢符莺,而且现在他处在退役中。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把这事提出来的,居然是一直对此好像没什么焦急的父亲。
“你都快二十五了,不小了。”父亲双手环胸,严肃道,“小符对你那么好,对你妈妈也贴心。”
好什么好!张佳乐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驳道。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刚在一起的几年,符莺确实没心没肺,但这两三年符莺对他也的确没得说,对他的父母也称得“孝顺”。
“赶紧把人娶回来!你妈妈马上退休,我也不远了,有空给你们带带孩子。”父亲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但字里行间全是威逼,“而且,你要是结婚了,你妈妈的病立马就能好。”
张佳乐无语凝噎:爹,你可真是我妈的亲老公!我这个儿子和老妈一比,简直就是给你们逗乐的宠物!
怪不得我小名叫乐乐!
古时候讲究百善孝为先,父母一旦逼婚,子女不娶嫁,就会被按上个不孝的名头,遭千夫所指。
现代社会,这种思想被很多年轻人唾弃。
张佳乐多多少少也觉得,为了父母的意愿而结婚是不正确的。但他也意识到,他不仅有符莺男朋友这一个身份,也是父母的孩子。
既然如此,他必须把这个因素考虑进来。
张佳乐很喜欢符莺,甚至有些依赖她。和符莺结婚,他自然是愿意的。
但他担心自己是被父母催促了,才向符莺求婚,符莺会不高兴。
符莺一直是个自由自在的人。
因着这层缘由,张佳乐的浪漫情怀失去了效用。他本可以秘密计划一场盛大绚烂的求婚,给符莺一个惊喜。
但现在他不太敢这么尝试。
其实张佳乐想岔了。父母之命只是一方面的阻隔,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从来没和符莺亲口探讨过结婚,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犹豫。
张佳乐并不清楚符莺愿不愿意。
符莺最近很忙。她研究生马上要毕业了,正在写毕业论文,准备答辩。
张佳乐听她说,她暂时不打算继续读博了。有一家民族学研究机构等她一毕业,就会录用她做研究员。
如果……张佳乐说是如果。
如果他之后去了别的城市继续打职业,符莺会愿意和他长期两地分居吗?
张佳乐又是转念一想:要是符莺的话,两地分居搞不好更适合她……
那还纠结个屁!张佳乐一拍桌子,决定直接探探符莺的口风。
于是他给符莺打电话。符莺好像在外面,电话那头有点吵,“怎么啦?”
“就是,就是想问问你……”张佳乐坚定的意志一下子瓦解了,结巴着,“你这两天有空没?能见一面吗?”
“嗯?行啊。”符莺答应了,痛快得张佳乐想揪着她的衣领马教主咆哮:如果你有时间,那为什么不多来见我?
结果符莺下一句这么说的:“但我很忙啊,只有明天上午有时间。你起得来吗?”
“啊?啊……起得来。”张佳乐刚鼓起的气势又落了下去。
“那好吧,明天早上九点,地址我过会发给你。”符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张佳乐感觉,每次和符莺在一起,自己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第二天一早,张佳乐把符莺给的地址输入导航,开着车过去了。到了地方抬头一看,好家伙,昆明市民政局。
符莺抵达的时候,张佳乐正站在民政局门口思考人生。
“进去吧?”符莺自然地拉住张佳乐的胳膊,把他往民政局里面拖。
“等等等等!”张佳乐心惊胆战地把胳膊抽回来,死活不肯往里面走,就像是符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能不能换一天?”
符莺嘲笑他,“你恐婚啊?”
张佳乐以手遮面,小声哼唧了一句话。符莺没听清楚,凑近他,“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张佳乐把手撤开一点点,嗫嗫着:“我还没求婚呢……就这么草率地结婚了,说出去丢死人!鲜花呢?钻戒呢?连市中心大屏幕滚动一整晚的‘符莺嫁给我吧’都没有!我又不是没有钱!”
符莺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张佳乐这话说的,简直就像他才是女方。
“不着急啊。”符莺揩掉眼角的泪花,一边嗤嗤地笑,一边说道,“反正婚礼还要很久之后吧?放心,婚礼之前我肯定要你全部补上!”
张佳乐又把脸死死捂住,任由符莺拽着他往婚姻登记处走。等他看到符莺把他家的户口本都掏出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纠结的那些都是白费,老妈肯定提前和符莺密谋好了!
符莺什么都好,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外加行动力太高强了。
其实也不能怪符莺和母亲偷偷盘算好了,张佳乐实在太容易陷入纠结了。
但张佳乐也忍不住庆幸:还好他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想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想着:是哪个呆子说,庆幸是最不值得的幸福的?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张佳乐感觉自己脚底就像踩着棉花,一点实感都没有。
符莺把结婚证放进随身的大挎包里,又把张佳乐的那本户口还给他,“我走啦!”
“呃……你去哪?”张佳乐地喊住她,和符莺在一起七年了,他还跟个愣头青一样,“我开车来的,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拜拜!”符莺潇洒地一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背对着张佳乐挥了挥手。
嗯?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张佳乐又站在民政局门口,思考起了人生。
直到下午,他才一拍大腿,结果用力过猛,疼得他嗷嗷直叫唤。
张佳乐滚到床上,打开微信给符莺发消息:你今天回家吗?
打出“回家”二字,张佳乐不禁羞涩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小房间,120200的可怜单人床,隔壁就是父母的卧室,立时觉得购置新房是当务之急。
可他……恐怕不会在百花复出了。
符莺真的特别忙。直到张佳乐魂不守舍地吃完晚饭,顶着父母迷惑的目光,回到屋里的时候,他才收到符莺的回复:不回,我要赶论文。
张佳乐委屈极了。
符莺这个坏婆娘!坏婆娘!!坏婆娘!!!
简直找不出比她更坏的婆娘了!
他拿出结婚证,摆在书桌中央,幽怨地盯着红通通的小本子直到深夜。
新婚夜,也只有他才会这么惨了。
直到第二天,张佳乐终于想起来要把户口本上交回去,二老才知道两个孩子已经领证的消息。
面对萎靡的儿子,父亲无所谓地耸耸肩,母亲倒是真如父亲所言那般,立刻精神得龙腾虎跃。
“符莺昨晚没回来……”张佳乐可怜得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张口就向父母告符莺的状。
母亲冷哼一声,“你也不看看你这个死样子,怎么拴得住老婆的心!天天就知道打荣耀,你倒是多琢磨琢磨怎么做好吃的,多送莺莺点礼物啊!你看看你退役之后,整天蓬头垢面的!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头脑的傻蛋!”
得嘞,老妈提的这堆建议,张佳乐怀疑自己才是当妻子的那个。
赶完论文,坏婆娘符莺终于良心发现,连忙回来看看。张佳乐泪眼汪汪地用眼神控诉,符莺坐到他旁边,吧唧吧唧地亲了他几口,“答辩还要过一阵,明天跟我回寨子?”
“又来?”张佳乐往后一仰,放弃抵抗般瘫在床上,“每次去你家里,你都前一天晚上才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明天空着手去见奶奶啊!”
“可我听妈妈说,你最近买了很多东西啊……”
听符莺将自己的母亲也称作“妈妈”,张佳乐又害羞起来,但故作镇定,“这不是没问过你嘛,我又不知道奶奶喜欢什么……”
符莺盯着张佳乐看了一会,忽然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耳朵,“真可爱。”
张佳乐触电似的捂住右耳,“你干嘛总摸我耳朵!”
符莺继续笑眯眯地调戏他,“你一激动耳朵就会红,你自己不知道吗?”
张佳乐吓得把另外一边的耳朵也捂上,免得什么小心思都被耳朵尖暴露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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