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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瞧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裴烬声音冷寒,那双昳丽至极的眉眼阴鸷地扬起,唇角绷紧成线,不见分毫笑意。他手心转了下,剑尖挑起,抵着梁裕的侧颈。

    剑面泛起的那层凛厉寒光,映出了梁裕此刻狼狈溃败的神色。他头发散乱垂在身前,往日温和不再,表情变得狰狞憎恶,明黄龙袍粘腻皱结着,沾染的不知是血色还是泥水,湿暗了一大片。

    裴烬长长的眼睫半垂着,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翳,眸光流转间,他打量梁裕的眼神愈发不耐。不过须臾,手里执着的剑被他高高挥起,又携着厉风极速卷仞而下,掀起了梁裕鬓角垂落的散发。

    梁裕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惊惧当前,他躬身弯腰脖颈瑟缩着。刀至眼前毫厘处,被裴烬生生顿住,他垂眸看着梁裕颤动不停的下颌,哂笑了声,冷嘲着开口:“你配么?”

    “满口仁义道德,喊着舍生忘死,怎么落下的这点剑风,你都害怕呢?”裴烬掌心轻动,手里的冷青剑身侧转而过,一下又一下地拍落在梁裕的侧脸上。

    力度被裴烬刻意控制过,并不轻缓也不过重,每声都异常规律。地上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全都敛息噤声,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被眼前的瘟神找上。

    冷凝滞涩的氛围里,这点响声清脆地回荡在厅堂里,昨日登基册礼的新帝此刻屈辱地承受着裴烬不可磨灭的怒气。

    梁裕咬紧了牙,胸腔震动,涌起的怨怼与愤恨喧嚷盘旋在心间,脸面与尊严坠落碎裂,令他悲怒。

    他撕扯着嗓音,哑声驳道:“我梁裕治朝定策,不曾怠慢。若说有错,便是没能一早就夷灭你这个反贼。”

    “反贼?”裴烬嗤笑了声,好看的眉恹散地皱着,浓重的墨色氤氲在眼底,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没有我,你能安稳当上这三个月的新帝?”

    “阿芜力保你,我才看你两眼。”裴烬那层薄薄的眼皮掀起,嫌恶地看着梁裕。他抬脚踩在梁裕的肩膀上,用力下碾,如丝般顺滑的绸布下,血色氤氲扩散开来。

    梁裕抵不住痛,闷哼一声。裴烬没松半分力度,眉眼下敛压着凛冽的寒意,轻狂地讽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真以为在这批两天折子,就能爬到我头上肆意害阿芜了吗?”

    “我出兵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裴烬厉声怒斥着梁裕,眼底层叠爬上阴鸷之色,此刻的他,五官轮廓冽然如刀,戾气浓重到了危险的程度。

    梁裕轻呵一声,那张苍白的面色上毫无愧意,他低声讥讽道:“我梁家的天下,如何与你裴贼和叶氏平分?”

    “你们就是心头大患,不死不休。”

    “我说过,我不要天下,只求阿芜平安。”裴烬缓声咬出字节,冷白手指攥紧成拳,臂腕处的脉络血管清晰可见。

    梁裕像是被刺到最痛处,呼吸间撕扯的疼都被略过,他强仰起头,扭曲着高喊出声:“那你起兵造反?”

    “你逼死了她。”裴烬眼底冷寒一片,唇线绷紧形成了危险的弧度,神情冷戾又乖张。这一声低语,如果细听,能辨出尾音处极细微的轻颤。

    裴烬闭了下眼,画面清晰缓慢地从眼前滑过,快马疾驰过路,尘土飞扬盈在身后,宫门即卸剑甲,独身走在宫道里,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身死而已,他不怕。

    叶棠芜能好好活着便好。

    甚至在没有到殿门前时,他还在担心,这一趟来得太过匆忙,甚至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不知道把腰间的玉佩抵给她,小姑娘会不会开心点?

    可等着他的是什么?

    是凛寒冬日里,四敞而开的门窗,空荡衰枯的门庭,桌上无热食可用,叶棠芜只身躺在冰冷的硬榻上。

    那袭雪白中衣被鲜血浸染,她呼吸微弱,面色惨白,皮肤被冻得青紫,京城里惊绝骄矜的贵女,悲烈地死在了寂寥的冬夜,死在了他的怀里。

    裴烬满腔的血液如逆流般强冲回脏腑,卷走了他最后的希望。

    犹如一场不能醒来的噩梦,搅得他神魂俱裂。

    “死了也是叶氏贱妇自找的。”梁裕轻唾了声,他眼睛眯着,额角因为疼痛泛起细密的冷汗,声音也变得扭曲暗哑。

    裴烬勾唇,脚尖下滑,重重地踢向了梁裕的腹部,力道毫无收敛,梁裕仰倒飞出,砸到漆红的门框上。

    落地的时候,吐出了一口猩红的血。

    “皇上。”叶源卿被押着进门的时候,正撞见这一幕。她尖声喊叫,双手剧烈挣扎着。宫女扣紧了她的肩膀,压着她,不许她再进一步。

    梁裕骨肉震痛,不住地低声咳着,唇角逸出的血滴滴坠落,在地上弥散开来。

    他眼前漆黑一团,头脑晕沉,俯趴在冰冷的砖石上。梁裕手撑在身侧,攥紧支起臂膀,又因力竭而松落,连再站起来也不能。

    叶源卿站在他身后,清澈的泪珠流过她秀丽的面,她目光碎裂,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凄哀,嘶声喊道:“皇上没有那个意思,是姐姐,姐姐她选择了自尽。”

    “我亲眼看着姐姐用树枝扎向了自己。”叶源卿急急地辩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泪湿沾襟,惹得人爱怜疼惜。

    裴烬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漆黑的瞳仁里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嗜杀,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像是被冰凝住,凛然向外,割裂出极致的冷寒。

    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纪远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裴烬什么都做得出来。

    心里的弦一旦断掉,以后,只怕会比现在更疯。

    叶源卿怯生生地看了裴烬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紧紧地咬着唇。

    她是一直怕裴烬的,他素来阴晴不定捉摸不准,也就在叶棠芜面前能装出个人样。

    良久后,裴烬薄唇微动,清声开口:“下昭狱,审。”

    叶源卿双腿一下瘫软,被宫女架着才勉强支撑住,不至于倒伏在地上。

    昭狱是什么地方?

    死人身上都能挖出二两秘密,昭狱要留人到五更,这人便不能三更走。

    生死两难。

    侍卫整齐地走上前来,将涉事者一一带走。不足半刻,原本满挤的庭院空荡了大半,扫堂的冬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

    裴烬的眉眼倦累地垂着,神情寡淡,眼底青黑一片,重甲穿在身上,映得他致白的面容更为冷峻。

    他仰起头,初升的澄黄阳光跃进室内,层层铺开晕出色彩,却照不亮裴烬黯淡的眸光,暖不了裴烬通身的冷寒之气。

    纪远抬眼看着裴烬,只觉他寥落寂寒,如同一潭不会再泛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早朝推迟,辰时再开,派人去各府通传一下。”裴烬转过头,低声吩咐着纪远。

    “臣马上去办。”纪远和声应下,提着配剑向外走去。

    檐角挂着的红绸随风飘飞扬落,招摇又刺眼。裴烬的眸光蓦地一暗,他叫住了纪远,沉声道:“把宫里的红绸全换成白绸,上朝前办完。”

    “是。”纪远双手抱剑,高声回道。

    裴烬颔了颔首,便起身走进内殿。那身重甲和染着血的碧色外衫被他随意地扔下,他用浸泡着冰块的冷水,冲洗了好几遍身体。

    扣上画着墨竹的外衣时,裴烬轻闻了两下衣角,只有皂角香,并无半分血腥气。这才放心地翻身出院,去了坤宁宫。

    一路上,还寻着雪迹,小心翼翼地折了支傲霜的红梅。

    殿内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厚重的帐帘垂落着,叶棠芜安静地躺在榻上。

    隔着那层绸布,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阴影。像是她还在睡着,而不是早已没了生息,那般冷然。

    “园中红梅长势正好,我折了最别致的一支,特赠给阿芜。”裴烬掀开织金帘布,他俯下身温柔地将那支红梅簪到了叶棠芜半拢的发髻上。

    “真好看。”裴烬嗓音温和,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含着特有的醉人质感,如同冰山化雪,倾淌出了潺潺春水般的暖意。

    他认真仔细地盯着叶棠芜看,从精致的眉缓缓向下掠过,直到莹白明晰的颌线处才停。周而复始,裴烬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几遍。

    怎么都看不够。

    裴烬脱靴上了床塌,伸手紧拥着叶棠芜。那双冷白漂亮的手轻轻抚过叶棠芜的脸颊,摩擦了几下。

    “阿芜放心,我会解决好一切。”裴烬低喃出声,唇角附在叶棠芜小巧的耳侧,说出的话仿若情人间再为正常不过的密语。

    他眉眼瑰丽弥散出勾人心弦的韵骨,面上像是盈出了一朵灼盛的花来。

    裴烬侧躺在叶棠芜身侧,他闭上了眼,渐渐沉沉睡去。

    这一觉是近些年来少有的安稳,裴烬不用再陷入尔虞我诈的争斗中,也不用再坠入不见天光的恋慕中。

    但这一次,他醒来时最为茫然凄痛,心间密密麻麻地坠着哀戚,提醒他不论是屠魔还是斩神,一瞬都不能停下。

    辰时上朝的时候,裴烬脸色阴沉着,一脸的不悦与霜寒。

    他穿着那席水纹白衫坐在帝位上,连着墨发都被一根素白玉簪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似雪般冷冽无瑕。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人,昨夜披重甲执利剑,率军厮杀出一条血路。

    裴烬冷眼看着下首低垂着头的大臣,他牵扯起唇角,极尽缓慢地吐出五个字:“朕打算修陵。”

    可谓是平地起惊雷,朝堂内气氛更为滞涩,重压扑面卷来,甚至没人敢动一下,满室渐渐趋向于死一般的寂静。

    “都是死人呐?”裴烬不紧不慢地开口问着,他眉眼下敛,层层扫过大殿,薄薄的那层眼皮上压着凛然的冷锋,看一眼都觉得惊心。

    户部尚书看着廊柱牌匾上挂着随风扬动的白绸,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扯声禀道:“北朝律法,帝王即位满一年才可修陵。现在动工于礼数不合,还恳请皇上三思。”

    “喔?”裴烬手指抵过眉心,笑意虚浮在面上,清徐地开口道:“那照你的意思,我现在该改朝换律令了。”

    “你这个北朝旧臣,是不是也要驾鹤西去,追随先帝去念这些俗规啊?”裴烬嗓音凉薄,眼尾的弧度并不温润,垂下看人时浸着天生的冷情意味:“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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