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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嫩白指尖向上递升,叶棠芜还在往手心里攒着袖边,缂丝锦料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纤瘦的手腕,裹携着阵阵冷松香从眼前掠过。

    很好闻的味道,应该是加了秋天刚晾晒过的桂花,回味时还勾起了一点轻微的涩苦感,与她身上盈开的甜腻果香很是不同。许是存了善始善终的念头,叶棠芜衣角上熏着的香就连尾调都是那种淡淡的芳馨甘甜感。

    明明那般不同,但此刻芳甜气味弥散于空气里,与裴烬身上的冷沉香气自然地交织在一块时,却意外地相称。

    仿若淡如水的兰竹之交,君子和而不同。

    很奇怪地,在这一瞬,叶棠芜的心情忽然平缓了下来,连那点因着笨拙差点摔倒,而跃升而起的羞怯心绪,也微妙地浮越了过去。

    呼吸渐渐放平了不少,叶棠芜面颊上如早春盛开的朵朵桃花般的娇娇云霞,此刻早就飘换了地方,转到了小巧莹润的耳垂上。

    柔滑得仿若徐徐铺开的无暇绸缎,盈透亮彩隐隐半遮在那绺垂落在身前的挽发稍尾里,那双眼无辜地低拢着,轻而易举地引人注意,忍不住爱怜。

    裴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侧颈的青色筋络鼓鼓而动,有些极难察觉到的狼狈。

    袖口处那点似有若无的触碰,勾得他绷紧了身体。心上跃腾起的愉悦被他刻意压下,透澈的眼眸是一片无半分涟漪的平朗湖面模样。

    尽管内里已涌起波涛般的暗流,快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面上也是矜贵而隽冷的。

    随着叶棠芜紧攥袖边的动作,他渐渐放松了抓在她腕上的力量,一点点地向下撤力。

    他知道,叶棠芜想靠自己的力气保持平衡,然后站起来。

    虽是内阁府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嫡长女,叶棠芜却并非温室里需要呵护的花,她不是经不得风吹雨打。相反霜雪磨难会让她成长得更快,性情里强烈的自尊心会驱使着她愈挫愈勇,不停向目标推进着。

    这在裴烬眼里,是非常难得的品质。但却不符合,北朝的主流想法。

    北朝对女子要求颇为严苛,那些看不见的俗归沉甸甸地压在她们身上,要求她们恪礼节守纲常。

    世道论温善顺从是上佳的品质,出闺阁后,便只身困顿在夫婿的后宅里,处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小妾私情。庶子庶女,婆媳妯娌,这些亲疏远近的关系,皆要打点,不能让人落了口风。

    更别说后院的婆子丫鬟们,一堂的事情等着理论鉴说。

    这些付出容易被忽略,若出了什么不利的事,之前的好怕是也落不下。便是再恩爱两不疑的日子,这样一天天下去,也会被消磨了耐心。

    年岁一长,恩宠散去。内宅的日子便是千万般难熬,打落了牙和着血往下吞。闹不好了脸面不成脸面,没得让人笑话,只是将就着过了。

    世家女子尚且如此,百姓的日子更不知要难到哪里去?

    裴烬心里不认可这种风气,女子论风骨才情,不差男子半分。应予以机缘,让她们将心愿抱负展于朗朗晴空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后宅里,任那些无端的猜忌与繁琐之事,平白蹉磨了大好岁月。

    要一点点将这种刻板认知扭转过来,才好。

    此行,任重而道远。然,不可避之。

    裴烬长叹了一口气,叶棠芜神情十分专注,澄澈的眼眸像一面水镜,完整倒映着裴烬的织锦衣袖。

    她仍在努力地施着力,青色的筋络聚起来,寸寸展在霜白的手腕上,借着些许袖角,她慢慢地站直了身。

    同一瞬间,裴烬掌心控着的力全部撤开,极轻柔地松开了叶棠芜的纤瘦手腕。

    不合时宜地,裴烬突然想到了早间看过的工部折子。

    箭器要锻打烧筑,要配有炉火硬石这些工具,才能成事。

    那他现在算不算是合格的——

    工具人?

    裴烬敛眸低笑了下,阳光从石层接缝处偷闯了进来,落在了他鸦黑的睫羽处。叶棠芜恰好在这时抬头,瞥见了裴烬眼底星点般泛起的笑意。

    他生得当真好看,冷白面容上的五官十分标致,便是天下最好的刻师,也雕不出这样勾人心魄的骨韵来。

    明明是那般凛寒的气质,看一眼就心惊。偏又生了一双极为潋滟的桃花眼,晴日方好时,泄出的一点暖意都够人回味许久。

    可是——

    上天给了他这样好的相貌,为何没给与之相配的随然品性?

    竟有些促狭,在这笑起了她。

    有什么好笑的?他裴少师,生平走了那些路,便一次都没有摔过吗?

    越想越气,懊恼之意褪去,她心底渐渐生出生出许多烦闷来。

    叶棠芜两颊气鼓鼓地,很是不满,平日里那些淡漠处事的道理与气节都被抛在了身后。

    夫子说过忍到极时,无需再忍。

    “你笑什么呀?”叶棠芜娇声控诉道,委屈之意昭然若揭,尾音还轻颤着。

    话说出了口,又不可控地有些后悔了。叶棠芜闭紧了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可是怀王殿下,她父亲尚且要作揖行。她这么问话,如何来得底气?

    每次一犯了傻事,想用另一件事盖过,反而因着窘迫之下意气用事,事情变得更为不顺,看起来更笨了。

    越想越泄气,叶棠芜闭紧了眼,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微微颤动着的睫毛却泄出了心事。

    心底酥麻地泛起了点点痒意,她和怀王粗略算来只见过两三面,叶棠芜却又总不可遏制地觉得熟捻。

    是相熟到可以忽略层级,肆意玩笑的程度。

    叶棠芜睁开眼,正好对上裴烬的眼眸。不知何时,他俯低下了身,那张隽美的致白面容,与她只有咫尺之距。

    俗世旷远,潺潺水鸣远去,假山内的方寸之地里。

    她与裴烬双目相对,瞳孔里满满倒映着的只有对方的身影。

    被这双昳丽的眼看着时,很容易让人产生正被深爱着的错觉,是那样轻易地,就可以挑起人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叶棠芜觉得裴烬在刻意勾着她。

    不然,为什么平日里那样冷肃的神情,此刻勾出了那样明晃晃的笑意?

    眼尾处的那一点泪痣,增添了好几分瑰丽之色。

    从前离得远,她看不分明。

    现在太近了,连他细微的皮肤纹理都能够看得清撤。

    心上的情绪并不受控,不然她为什么那样努力地逼着自己,都不能移开视线?

    呼吸清浅了许多,裴烬眼底盈出的笑意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愈发放肆,跃到勾起的唇角上,声音也带有一点放荡不羁的意味:“我笑我自己呢。”

    叶棠芜瞪大了眼,那张如雪的小脸上满是怔愣之色。下一瞬,她伸出手捂住了脸颊,连精致瑰美的眉眼都被遮住。

    不知是羞地,还是气地,春日里蒸腾的桃粉色渐渐爬上了她纤白的手,叶棠芜无意识地蜷了下指尖。

    半晌,她才从喉咙里硬挤了几个字出来:“少骗人。”

    “那你之前干嘛叹气?”

    “叹你要强。”看叶棠芜真羞了,裴烬不忍折腾太过,逗逗讨点好就收敛了。

    一会儿要是真生气了,哄不好,他真成戴罪之身的恶人了。

    叶棠芜开心,裴烬心里才自在。

    他直起了身,骨节分明的手解起了蔚青系带上的香囊绳扣。隽致的面敛垂着,笑意散了一些,话语里有一种临风散漫的随意感。

    却不是搪塞敷衍。

    只是姿态松弛闲散了些,话语经他口里说出来,比旁人的话中听可靠了不少。不谄媚不作假,听的人更会感到愉悦。

    与裴烬相处,当真舒服。

    查觉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有点远,并不像是在耳边。叶棠芜猜他起了身,她便一点点将手滑了下去,蹭出一条缝隙,抬眼看他。

    虚虚拢拢地,也看不真切。只知距离是当真远了些,心内泛起了一点点酸胀,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这样实在不坦荡,叶棠芜一赌气,又全放了下去。

    “殿下觉得,要强不好吗?”声音闷闷地,叶棠芜也不知道在较些什么劲,也懒得装出一副冷然无事的样子。

    她觉得能问,那便问。

    殿下是称号,也是提醒,叶棠芜生生将心上的间隔又拉远了些,之前的那点微薄的亲呢与试探也消散了大半。

    她也会困惑,连显赫清隽的,常年在疆外作战的怀王殿下,也受了京城里那些俗念的影响,觉得女子该是柔弱的菟丝子吗?

    “好强是本事。”这个问题,不能轻巧略过。

    裴烬神情寡淡,眉心轻皱着,拆锦囊的动作停顿住,他指尖捏紧了那枚夜光珠。垂眸看着叶棠芜时,眸色极为认真,语速慢地近乎于一字一句,审慎道:“自搏者,生生不息。”

    只是舍不得你辛苦,才叹气。

    天空广阔,叶棠芜想去哪里都行。裴烬不阻拦,他追风随浪,纵然要排千险迎万难,也心甘情愿。

    最后只要到她身边,在她身边,便好。

    叶棠芜并未接话,而是抬头看起了裴烬。从清隽的眉眼再到明晰的下颌,来回看了好几遍,方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神色起初有点迟疑,但最后眼底渐渐浮现出了些许笑意,朝裴烬略点了点头。

    道相同,便能同谋。

    裴烬松了一口气,想是说明白了。

    也没再说话,他手心轻动,将夜明珠从香囊里,缓慢地取了出来。

    叶棠芜看着裴烬的动作。

    直到看清了他掌上放着的,是一颗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

    一时失语,叶棠芜不禁陷入了沉思。

    连着说与裴烬交朋友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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