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的一篇日记)
我失眠了。
是的,在比豌豆公主的床铺都复杂都舒服的层层床垫和被褥之上,在马尔福庄园蓊郁的密林和清冽的空气之间,在香甜的青苹果味的香薰笼罩之中,我,德拉科·马尔福,居然失眠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对梅林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卡莉娜·波吉亚放我鸽子而气愤难过到睡不着觉的。
作为我的教母,我无法评判她是否称职,毕竟在我母亲眼里,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卡莉娜更好的教母了,而在我父亲眼里,她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每次她来拜访我们,必然给我带许多的意大利恶作剧糖果,还会将我拽到游乐园陪她坐过山车。
“勇敢一点啊德拉科,”她露出一个坏笑,毫不犹豫地扣上我的安全带,将面色苍白的我固定在座位上,“你是一个爷们,爷们要战斗!”
我欲哭无泪地挣扎着:“你想坐你就自己坐,为什么要拉上我来垫背?”
“这怎么能是垫背呢?我这是为了你好,不然在你看到我这个柔弱女子孤零零地被拴在过山车座位上的时候,你肯定会心疼和伤心的。”她滔滔不绝道,也扣上了自己的安全带。
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容:“想多了卡莉娜,我只会拍手叫好。”
于是至今我都无法与她的个人介绍“热爱香水的温柔小姐姐一枚呀~”和解,我认为除了“热爱香水”以外,其他的都是反话。
实际也是如此。
半个月前,意大利魔法部的“大红人”,波吉亚家族的家主卡莉娜·波吉亚给我的母亲寄信,说她已经办完了年假手续,要在今天早上来拜访我们,为了和她算上次坐过山车的账,我特地提前写完了父亲布置给我的预习作业,早早地喷上发胶,站在大厅门口等着她拎大包小包地来到我家,可没想到我等了一个上午,却只等到了家养小精灵送来的新作业。
太可恶了,卡莉娜,你这个骗子,居然欺骗小孩子的感情,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我趿拉着毛茸茸的拖鞋,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逛,隔壁房间里传出嬉笑打闹的声音——我知道这个夜晚我不能去打扰父母,他们正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曙光微烁的凌晨四点半,我从窗户里翻出去,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看到未眠的海棠花,而是从清澈的泉水中看到了顶着黑眼圈的自己,以及……
一个黑色的脑袋。
我转过头去,却发现那个脑袋长满了蓬草一样的黑发,此刻正张牙舞爪地朝我靠近。
!!!
闹鬼啊!!!
就在我忍不住要大声呼救的时候,脑袋突然摇身一变,熟悉的玫瑰和柠檬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双小巧而微凉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激得我更加清醒了几分。
“鬼啊啊啊啊啊——”
含糊的话语被卡在喉咙里,头顶传来一阵嗤笑。
“还真是胆小鬼啊德拉科,有没有想我呢?”
语气轻快地仿佛看完一场滑稽的喜剧片。
我这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挣脱开那只手,叉着腰昂着头道:“当然没有,不过我告诉你,你这是私闯民宅,卡莉娜。”
“噢真可惜,”我的教母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抿抿唇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既然你不想我,那我只好去给你妈妈说你在意大利的事迹了……”
我猛然跳了起来,急忙摇头如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卡莉娜,我想你想得都失眠了!”
卡莉娜的心情好了一些,胡乱地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咂然道:“啧,小小的孩子,哪来失眠这一说?”
我有些不服气:“要不是你放我鸽子,我也不至于多写这么多作业……”
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遂警觉地指着她,问道:“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合起伙来骗我多写作业?”
卡莉娜神色微怔,继而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可是作业的强烈反对者,哪里有作业,哪里就有我打压的身影。”
我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抱起胳膊放在胸前。
“真的,”她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在清朗的月光之下甚是好看,“你看我哪次来不是带着玩具和零食?如果我想让你写作业,我早就给你带一本厚厚的拉丁文魔咒集了。”
唔,好像有点道理。
她弯下腰来,张开手臂,我遂放下了戒备心,也伸出手抱住了她。
“那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一次,”我闷声道,“话说你为什么要半夜才来?昨天你去哪了?”
她轻轻松开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草坪上,随手顺了顺有些蓬乱的头发,然后狡黠一笑:“昨天我去给你物色女朋友了。”
我来了兴趣,也坐在她身边,抬头问:“嗯?”
她敛了神色,竖着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痛心疾首道:“怎么,一说女朋友就高兴了?恋爱脑,这可不行啊,我还是送你一本厚厚的拉丁文魔咒集吧。”
话毕,她就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厚重的书籍,留下一串大笑后,蓦地消失在了原地。
我气不过,只好跺着脚在原地大骂:“卡莉娜,你卑鄙……”
可任凭我怎么跳起脚来大骂,眼前的却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我遂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只好耷拉着脑袋,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愤愤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满是甜甜圈和青苹果糖果的美梦。
次日清晨我被窗外的一阵啁啾吵醒,遂只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简单洗漱过后,就迷迷糊糊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客厅隐隐传来谈话的声音,我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客厅,却发现我的教父和教母都坐在客厅里,正对着我刚写完的魔药课预习作业指指点点。
“错误太多了,卢修斯,你平时教的都是如何种芨芨草吗?”我的教父面色依旧阴沉,他用羽毛笔轻轻戳着我的作业,蹙眉道。
啊这啊这,怎么一大早就开□□大会啊……
“西弗勒斯,别这样,他才十岁,这可是二年级的期末模拟题,说句不好听的,你十岁的时候估计连魔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卡莉娜撇撇嘴,往嘴里扔了一块糖果。
嘶,情况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还是赶快溜走吧。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卡莉娜,我十岁的时候都可以熬恢复剂了……德拉科?你在门外站着干什么?”
教父的目光一转,蓦地落在我身上,客厅中其他人也转过头来看我——逃跑失败,这下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日安,父亲,母亲,教父……教母。”我礼貌道,可还是在“教母”这个单词处顿了一下,毕竟卡莉娜没那么严厉,我平时都是直呼她的名字的。
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遂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急忙拣了个离卡莉娜比较近的位置坐下,然后用余光向她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母亲瞥见我难看的神色,遂淡淡地开口了:“咳,话说,罗尔家的小妹妹最近要办婚礼了不是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参加吧。”
父亲点点头,目光柔和地望着母亲:“当然,罗尔夫人还蛮伤心的,毕竟有句话不是叫‘嫁出去的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忍不住纠正他,有些羞涩地笑了,“就像我一样,我这不就被泼到马尔福家了吗……”
卡莉娜勾起唇角睨我一眼,歪了歪头,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每次歪头,肯定都会有什么坏点子的发生。
“但水不一定被泼到哪里呢,”卡莉娜揶揄道,“如果把水泼到一只空盆中,那娘家人还是可以连盆带水地端回去,不仅没有损失水,还获得了一只盆,这说明什么呢?德拉科?”
我痛苦地捂住脸,果然没什么好事……
“空盆代指脑子空空、思想空洞的人,而江海则是有内涵的人,所以,学习吧德拉科,多学点知识,不会有坏处的。”
卡莉娜解释完她这套歪理,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教父阴沉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就连一向对卡莉娜有些意见的父亲,也难得点了点头。
我真的会谢,卡莉娜,你有种!
罗尔家的婚礼很快就到来了,我不是第一次跟着父母参加大家族的婚礼,神圣庄严而程序化的流程早已被我记得滚瓜烂熟,甚至在证婚人出场前,我的脑海里都能将那些誓言背诵一遍。婚礼虽庄重浪漫,可却也无聊的很,仿佛一套套形式都是做给双方家族长辈看的,婚礼的主角并不是两位新人,于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卡莉娜不得不和我统一战线了,在和我交换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甜品台的慕斯蛋糕上。
我和她都坐在角落处,我本以为她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带着我悄悄藏到甜品台的后面,用漂浮咒将那些美味的蛋糕悉数揽入囊中,却不料在那对新人亲吻的刹那间,转头瞥见了她精致美丽却哀伤惶急的脸。
她悲戚而恻然地凝视着拥吻的一对爱人,直至宾客们纷纷起身,我也随着人潮轻手轻脚地来到她身边,她还在怔忪地望着草坪上凸起的一块平台,目光如炬,似乎要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
“卡莉娜。”我试着轻声唤她,她只是微微点头,像一台精确而苍老的机器那样起身,将微凉的手落在我的肩头——我才十岁,可我长得并不矮。
她今天没有盘发,黑发像是墨色的瀑布那样倾泻而下,随风微扬,迷了我的双眼,我遂不由得用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多出了一个人,我的母亲,她的神色亦是悲拗且惨淡,可这样的神色不该出现在婚礼之中,尤其是她的“生意伙伴”的婚礼。
接下来她们说了什么,我几乎一句都没有听清——宾客们起哄的声音太大了,我只记得那些零碎的单词短句中,“阿兹卡班”的字样格外明显,而这样冰冷而尖锐的词语像是一把匕首,骤然间刺向了卡莉娜的胸口,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像是艰难地挤出来,那双如绿宝石般的眼眸也熄灭了一切光泽。
我只记得母亲将我轻轻推走,我是怎么随着人群走到教父那里的呢?我没有印象,我只觉得那样反常的卡莉娜并不真切,她的语调悲戚得就像唱诗班吟唱的旋律,在捧花划过一道漂亮的轨迹线时,我看到她的眼眸骤然亮了一下,却很快归咎于错觉,她似乎有什么未实现的期待,可她欲言又止,终究让她那份凄凉的神色像褪色的照片那样淡去。
宾客们吵嚷着拍照、喝酒,父亲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大家族的家主之间,时不时把玩着他那根漂亮的手杖,目光如水。
我和教父站在一颗高大的橡树之下,他站在光影和树影的交界处,有一半落在光明,剩下的一半则浸于黑暗。
犹豫半晌,我还是开口试探着问了我的教父。
“卡莉娜,她……”
“每个人都受过伤,德拉科,揭开他人的伤口是不礼貌的。”
还没等我问完,教父那不容置喙而淡然的声音就将我的疑惑悉数驳回,只留树影摇曳的“沙沙”声和不远处嬉闹的人群呼喊声充斥在耳膜之间。
卡莉娜仍凝望着那对幸福的新人——她在看什么呢?
她清瘦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蝴蝶骨清晰而美丽,亭亭玉立,看起来就像一块冰。可我并不觉得如此,她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将她自己燃烧殆尽,坚定得似乎在回溯什么久远的誓言。
我想起在父母口中偶然听到的字眼,卡莉娜·波吉亚在他们口中似乎还有另一个名字——卡莉娜·布莱克,可这个怪异的名字就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根银针,草坪中的一块石砾,在那些零碎的故事里转瞬即逝。但这是为什么呢?她可是个波吉亚,为什么会被冠以那个母亲不愿提起的原生姓氏呢?
离经叛道,急转直下,可悲可叹,黄粱一梦。
记忆里似乎只有这些夸张的词语,还有一个语焉不详的男人。
他的名字我记不住了——我那时太小了,记住这些已经是我记忆的极限。
卡莉娜爱他吗?
我并不这样认为,或者是她的感情是一种超越爱的存在。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懂爱的,毕竟我在一个充满□□中长大,还有爱我的教父和教母,在我的认知中,爱是一种让人愉悦的东西,而不是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取暖,却也能随时燃烧吞噬掉偎在旁边的寒冷之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让她拥有这般的感情呢?
我想不明白,直到第二天清晨,卡莉娜神采奕奕地来敲我房间的门的时候,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大懒虫快起床,”她隔着门朝我喊道,“不然一会你爸就该揍你了,我可不会帮忙。”
餐厅里只有母亲,父亲刚刚出门,而教父则从来不在马尔福庄园过夜,他就像薄凉的清水,对谁都是淡然而礼貌,也没有人想去往这汪平静得吓人的水中投掷一枚石子——除了卡莉娜,她和教父认识很久了,据说他们是学生时代的好友,关系不浅,每年她来英国看望我时,她总会抽出一两天时间去霍格沃茨找教父叙叙旧。
我坐在餐桌边,往白面包上抹蓝莓果酱,卡莉娜则吃一个贝果和一杯水果冰沙,母亲一边搅着牛奶,一边将今天的预言家日报递给卡莉娜。
她随手翻了翻,然后立马将报纸扔到桌子边。
“吐了,真无聊,”卡莉娜耸耸肩,开始向贝果里涂抹奶酪,“现在怎么都不写八卦栏目了,我记得前些年这个栏目不是最火爆吗?”
“显然最近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八卦,”母亲呷了一口牛奶,捡回报纸,“让我看看——法律执行司又换了新的高层,噢,一个都不认识。”
卡莉娜的神色有些僵硬,餐刀停滞在白瓷盘边,奶酪落在了桌布上。
“额,啊,对啊,又换了一批人,”她咬下一口贝果,“可这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继续对之前的错误和漏洞循规蹈矩罢了。”
母亲抿抿唇,也给卡莉娜倒了一杯牛奶。
“快十年了,卡莉娜,”她的语调缓缓的,像是渐渐融化的蜡烛,“有些事情不是执着就能换来结果的,想得越多,你越容易失望。”
她“嗯”了一声,神色逐渐暗下去,托着腮,只是低头咬那只贝果,在一袭黑色的晨袍之中,她仿佛被雨淋湿的鸦雀,那一刻她不再像高天原上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像是失魂落魄的拥趸者。
水晶长指甲敲在骨瓷咖啡杯的边缘,声音清脆得就像珠玉落在银盘里那样。
这一天她吃完早餐后就去霍格沃茨找教父叙旧了,他们是多年的老友,却并不那么亲密,似乎有一层薄凉的清水隔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平衡而密切地注视着彼此,而每次她从霍格沃茨回来,心情都不会很好——看来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忍受教父的怪脾气。
卡莉娜走后,母亲只是轻轻地叹气。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她苦笑着将我抱在怀里。
“长高了不少啊德拉科,”母亲摩挲着我的手,“也是,都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可有些人却永远留在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追问,大人们似乎都不愿提起这段往事,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莉娜脑海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能公开地讲出来,一个个疑问像蜻蜓那样盘旋在我脑海中,却又被烈日晒得出现了那种曝光的金色,晃得眼睛生疼。
“你的教母看起来很快乐对吧,有时候也很小孩子气,”母亲继续喃喃低语道,“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有多苦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卡莉娜带我去麻瓜世界的一座公园,我走在小桥上,正玩得开心时,我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脆弱的木板,急速地坠落让我慌了心神,情急之下,她直接抽出魔杖为我施了个减速咒,然后迈进水里将我抱了出来。
“不是所有的桥都能通往彼岸的,有时候桥也会断。”
这句话是她不经意间说出来的,我却记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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