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法拉利是意大利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员工,是卡莉娜的下属)
致我的挚友:
展信佳。
先不要对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感到疑惑——我知道你肯定在惊异,我为何会在埋头于白花花、乱糟糟的工作信函中抽出时间,来给你写一封信,毕竟我的新上司可是铁面无私的“公爵大人”——卡莉娜·卢克蕾齐亚·波吉亚,一个像麻瓜制造的精准机器那样冰冷的女人。
我是想和你聊聊关于我这个上司的,噢,并不是像小学生写“我的母亲”这种作文那样来写一篇“我的上司”,而是想以一个和她单方面熟悉的人的角度,来描绘一下这个年纪轻轻却有所作为的波吉亚家主。
前段时间我难得去valentino购买了一条贵价黑色连衣裙,随着一整袋的金加隆像瀑布那样流入柜姐手边的抽屉,我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块,可转念一想又没有那么悲伤,因为这条裙子是为波吉亚小姐的葬礼而准备的。
我以为她这次肯定不会回来了——七年前出现的sss001号的悬赏罪犯,曾经让整个部门的精英从巴勒莫追到了罗马,继而又在佛罗伦萨遇到了一场空前危险的爆炸袭击,几乎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都丧命在断壁残垣之间,整整一百个麻瓜被脏兮兮的石块掩埋,最后自然都变成了五天后搜救队抬出去的残缺尸体。
卡莉娜·波吉亚用水晶美甲不耐烦地敲着一瓶魔药,待到它的颜色变成乳白后,她面不改色地将它一饮而尽,转身走入了佛罗伦萨的黑暗之中。
两个星期,没有她和她的组员的任何消息。
说实话,这个罪犯已经猖獗多年了,而我们的顶头上司——司长列奥纳多·罗西,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在波吉亚小姐升职后,司长大人很不幸地被这个铁手腕的女人架空了,每日垂帘听政、浑浑噩噩,在这样的情况下,波吉亚小姐很快就发现了他手底下欲盖弥彰的一个案件“sss001号连环凶杀案”,高危险度的陈年旧案让我们的“饭桶司长”举步维艰,他不敢去冒这个险,也害怕自己带去的组员会在危难时刻拉他垫背,遂在那次失败的追查后,将这个案件的调查记录放在了柜子最底层,可不料,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副司长波吉亚小姐穿着香奈儿高定黑色鱼尾裙,戴着大墨镜,扭着细腰,迈着长腿走进了司长办公室,然后很自然地、轻车熟路地、云淡风轻地,将那份落满了灰尘的调查记录从柜子底抽了出来。
“噢这个案子很有趣,”她用一种欣赏名贵宠物的表情翻阅着泛黄的纸张,抿着咖啡道,“我认为这块硬骨头应该被尽早清除,不然我们整个部门都有可能因业绩不达标而在年底被解散,到时候我们就只能去做无骨鸡爪去骨员了——想必您也不希望离开魔法部吧,司长先生?”
司长面色惨白,忖度了片刻后,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部员们,还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卡莉娜,交给你去安排吧。”
最后一句话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惊恐地给家里写遗书了。而在她精心挑选了一些“幸运儿”作为她的组员后,那些人甚至连夜将自己的银行金库钥匙交给了远在他乡的亲人。
这段时间我认真修改了50遍悼词、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流眼泪和擦眼泪的动作以及抽泣的速度,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她的葬礼,但就在我我忐忑地坐在办公室里,虔诚许愿下一位副司长是个和善的人的时候,那阵熟悉而清晰的高跟鞋声却像阎王爷的笑声一样出现在了门外的走廊里。
她盘着如墨的黑发,妆容精致,神色潋滟,身上的绿色修身鱼尾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隐约的玫瑰和柠檬气息弥散在空气中,那双水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掩盖的兴奋。
她舔舔唇角,神色愉悦得就像刚刚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科莫湖度假回来一样。
“我们在佛罗伦萨转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什么线索,我就让组员们去买冰激凌吃了,可就在他们去买冰激凌的时候,目标人物出现在了我的视野范围内,我只好一个人去抓他,”她略顿了顿道,“他还挺非主流的,发型很有葬爱家族的风格,不过惊险的是,我差点就把他的头砍掉了,这可不行,毕竟我还挺敬业的,如果就这么杀掉他,我们就没法审问他了,不是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沉默片刻后,司长忍不住怯生生地问:“你确定你的主宾语没有说反?”
她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什么话?难道您希望他这个废物把我的头砍下来?噢这是不可能的。”
话毕,她努努嘴,身边的组员立马将身后的那滩烂泥一样的人拖了出来。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sss001,这个活在通缉令和危险代码中的犯人,此刻正瑟缩着瘫倒在地上,而当他的目光与波吉亚小姐的眼神相撞时,他竟低声抽泣起来。
“放了我吧,小姐,求求您,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说,我都说……”
低声下气的卑微请求只换来她的一句“送到审讯室去”,以及高高在上的一瞥。
我心中五味杂陈,经过这件事之后,司长肯定会更加唯唯诺诺了,而那条缀着白花的“葬礼专用”贵价连衣裙则失去了它的意义,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全都打了水漂,遂有些不甘心,继而随手拦下了她的一个组员。
“嗯……你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真的没受伤吗?”我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我就问问,毕竟这么危险的任务,不可能毫发无损吧。”
组员神色怪异地睨我一眼:“我们都没有和那个罪犯直接对打,为什么会受伤?”
“可你们已经失联两周了啊,”我仍不死心,试图保持对波吉亚小姐掩藏受伤而后续身亡的希冀,继续追问,“如果第一周就完成了任务,你们为什么不回复呢?”
“噢组长让我们去旅游了一周,”他耸耸肩道,“你也知道,我们部门假期少、压力大,她嫌指挥中心总是催人,所以让我们把对讲都混淆掉了,这样才能安心度假。”
话毕他就转身去休息室试他那件新买的t恤衫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嘴角抽搐。
高危险级的陈年旧案落到波吉亚小姐手里,居然成为了度假的理由……
说回现在,1990年的风似乎格外清新,它吹散了旧年代的成见和根深蒂固的观念,让混血和麻种巫师看到了久违的阳光。在平调来法律执行司之前,波吉亚小姐一直奔走于魔法权益部,并致力于消除人们对麻种巫师的偏见。十年的光景印证了她的改变,从1981年穿着香奈儿套装,拘谨地站在波吉亚庄园那金碧辉煌的大厅前发表演说的小女孩,到现在踩着高跟鞋,快步流星地走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平整光滑大理石地面的副司长;从21岁到30岁,她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越来越锐利。尤其是在1988年的《教育新约》、《儿童权利公约》和《反歧视法案》三部足以震慑整个意大利魔法界的改革出台后,她在消除麻种巫师歧视道路上的最大对手希希莉娅·德·美第奇以“多年残忍迫害混血巫师”的罪名被投进了监狱,她的手段就更加强大且从容了。
许多上层社会的纯血大家族都对此颇有其词,可奈何白纸黑字的法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愤怒的起义和游行也被波吉亚和他们的支持者一一镇压,继而送往监狱,所以现在,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怨言,也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了——谁叫他们没本事,让立法的机会被卡莉娜·波吉亚抢了先!更何况,新时代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要接受新式的平等思想,家庭教师和早教机构也早已被那个幕后的“表姐”朱丽娅·波吉亚大大换血。
十年,一段足够长却又不那么充足的时间,它见证了意大利魔法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改革,也见证了那个身影单薄的小女孩的蜕变成长。
写到这里,我突然不这么迫切地希望波吉亚小姐死掉了,如果她真的死了,像我们这样的混血巫师,很可能会再次陷入煎熬的日子和不公平的歧视之中——毕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有背景、有实力的人一心扑在巫师权利改革的道路上了。
今天是星期四,也是我们部门在忙碌的一周之中,难得可以小小放松的日子。波吉亚小姐会请部门的所有人吃晚餐,在这件事情上,她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善良和宽容,她并不强制要求大家一起吃饭,而是提倡大家将晚餐的单据交给她,然后再向每个人发放相应的金额——全都是她自掏腰包,毕竟她有的是钱,哪怕世界末日的洪水滔天而来,波吉亚家的钱也能将汹涌的洪水填成细润无声的地下水,并用金灿灿的加隆铺出一条路来。
她总是喜欢把年假和双休日假期攒到暑期再用,然后离开意大利整整两个月,去她上学的地方——英国呆着。我听说她的教子在那里,那个孩子是英国著名纯血家族马尔福家族的独生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日常棺材脸的波吉亚小姐,在看到那个金色头发的孩子时,都会露出柔和的神色,有一次她将那个孩子带到意大利来,在职场上一向强势的她甚至推掉了许多工作,带那个小孩游山玩水。
可她似乎还有另一个很喜欢的小孩,那个孩子有一头黑棕色的蓬乱头发,戴着圆圆的眼镜,性格也不像小马尔福那样骄横乖张,在前些年,波吉亚小姐常常将这个孩子带回意大利,但有关这个孩子是她的私生子的言论传到她耳朵里之后,她便很少将他带来意大利了,那些传言者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惩罚。
每年从英国回来后,她都会再请两天的假,没有人知道她要这短短的两天时间去做什么,我们看到的只有回来上班时神采奕奕、气场强大、面容精致的她,像一条毒蛇那样轻轻走过连廊,泛着寒光的眼神似有若无地飘过一切,蓄势待发地要喷射出致命的毒液。
关于这个危险而漂亮的女人,大多数异性都是抱着“只可远观”的心态,礼貌而客观地欣赏一下她的美貌和能力,然后恐惧而简单地幻想一下自己会不会得到她的青睐。可她似乎对感情问题不怎么感兴趣,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任何一位男性靠近过她,而她在和异□□流接触的时候,也总是局限于工作或家族的话题,并巧妙地阻断了任何人想要继续发展的打算。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手指上有一枚漂亮的黑色戒指,她从未摘下过,却也从未注意过,仿佛那枚戒指从小就和她生长在一起,摘不掉且习以为常。对于这枚戒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这是代表她订的娃娃亲,但老波吉亚先生早逝,她便失去了这桩婚姻;有人说这是她的法力来源,她强大的能力和得心应手的魔咒都是靠它来供给;甚至有离谱者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的化身,每到深夜,戒指就会变成她的秘密情人,与她共度良宵。
我显然是不相信的,老人们总喜欢说“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前一种女孩想要寻找一个安定的归宿,而后一种女孩则在奔波,她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可以是任何人,目的是将过目的秀丽山河揽入囊中。波吉亚小姐更像是徘徊于她们之间的人,她一直奔走在职场食物链的顶端,奔走在波吉亚家族的聚光灯下,而我也坚信她一定是有个属于自己的天堂的,那里面或许有小马尔福,有那个黑头发的孩子,甚至可能会有一个从未出现在她这天花乱坠的十年人生中的人。
你或许会觉得我这样的妄自揣测是空穴来风,可不然,我和波吉亚小姐之间的确有一个不算隐秘的秘密,那就是魔法部的楼下的流浪商人博纳罗蒂·科伦坡,今年的1月份过后,他常常出现在魔法部高耸入云的大楼下,贩卖一些精美的小糖果。他看起来神色沧桑,披着破旧的亚麻袍子,铁盒里的糖果却精致而漂亮,花花绿绿的,很是惹人注目。出于同情我也曾购买过他的糖果,其中有一种叫“柠檬雪宝”的糖是我最喜欢的,而科伦坡所卖的那个牌子——“雪平牌”,则是英国本土的一家品牌,在意大利是买不到的。
那天我不幸被司长留下加班,在叫苦不迭地整理完那些复杂的卷宗材料过后,我拖着疲惫的软塌塌的身体,像条麻绳那样滑下魔法部的楼梯,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波吉亚小姐剥开一层糖纸,将柠檬雪宝糖塞入嘴中,靠在一根希腊圆柱上,神色柔和而悲戚,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个商贩,科伦坡,聊着些什么。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遂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不料我和她的视线恰好相撞,这下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客气地和她打个招呼了。
科伦坡认出了我,他以为我又是来买糖的,遂摆摆手,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姐,柠檬雪宝糖已经卖空了。”
我僵硬地点点头,波吉亚小姐却蓦地睨了我一眼。
她的唇瓣颤抖着,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淡淡一笑,柔声道:“你也喜欢柠檬雪宝吗?萨拉?”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平常她都是严厉地称呼每位下属的姓氏,这让我有些不安,遂只得应了一句,没想到她的神色居然愈发悲伤了。
“拿走吧,”她将手中的小盒子塞到我怀里,“最后一盒了,这样的牌子只能在英国买到。”
话毕她即别过脸去,在晦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看到她的肩头在微微颤抖,纤细苍白的手指将长发悉数搭在一侧,遮掩了自己本就模糊的半边脸。
她攥紧了那张糖纸——我从未见过她把一个东西握得这么紧,仿佛放松了力道之后,它就会消失殆尽那样。
我张了张嘴——我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想说的东西,第六感告诉我,她肯定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可理智却将我那有些泛痛的同情掩藏在了一句“谢谢您”之下。
科伦坡的神色有些凝重,我们在路灯下面面相觑,似是看到了一个缝补过的精致灵魂,在不经意间突然露出一团柔软的棉絮。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颓然地靠在柱子上,背对着我们,仿佛背对了整个世界。
那天晚上我最终没有上前去问问她的情况,可在我转身离开这条巷子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了低声的哭泣。
不出我所料的是,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看到的仍旧是那个精致而冰冷的上司,那个和她的父亲颇为相似的波吉亚家主。在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神色竟然柔和了些许,甚至还朝我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在她进入她那间常年不见日光的独立办公室的刹那间,我觉得她像极了一个孑孓独行的流浪者,在奔波四方的同时,也在寻找心底的那个天堂。
也是在那天之后,我得到了一次进入她办公室的机会,她似乎很厌恶别人进入她的办公室,就连司长去找她,都要在叩门后,经过她的同意才能进入,而不是像其他部门的上司那样直接推门而入。
她的办公室里弥散着淡淡的金酒和玫瑰的香气,文件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柜子中,整齐得就像她本人那样冷静而有条不紊。
送完文件之后,我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外人进入这里,分明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一直拉着窗帘,墙上的地图被折起一角罢了。
噢,被折起的地图上,意大利和英国是重合的。
可能她在怀念她的学生时代吧,毕竟她今年三十岁,哪怕容貌和身材再完美,这个年龄,也算不上年轻了。
萨拉·法拉利
1990320于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公共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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