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疗翼待了一晚上,手臂上的伤口就愈合了不少,翌日清晨庞弗雷夫人又贴心地为我更换了新的敷药,我试着抬了抬胳膊,只有轻微的痛感,遂欣然提出离开医疗翼,而庞弗雷夫人知道我的工作繁忙,于是也答应了我的请求。
圣诞节快到了,虽然今年的“越狱事件”闹得学校里人心惶惶的,但节日的氛围却能冲淡一切不安和恐惧,仿佛那颗巨大的冬青树就是某种神仙一样,屹立在礼堂中就能庇护这所学校的所有人。
我站定在冬青树前,默默地哈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冬天我能遇到好心的神吗?他会将我的西里斯还给我吗?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我虔诚祈祷的思绪,我不由得理了理围巾,回过头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礼堂多出了一个格兰芬多女生,而她那头蓬松的鬈发则让我一眼认出了她。
赫敏正忿忿地坐在一张空桌子旁,怀里抱着一只姜黄色的大猫。
“格兰杰小姐?”见她一言不发地抱着猫生闷气,我走上前去,扯出一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这才猛然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波吉亚教授,”赫敏一边摸着她的猫,一边说,“我刚才走神了。”
“这没什么的,”我摊开手,“不用抱歉,这又不是在上课。”
赫敏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心事吗?格兰杰小姐?”望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不由得感到好奇,毕竟这位学霸小姐可是很少表现出沮丧的样子。
“噢,实话说,教授,心事还不少,”她愤愤道,“克鲁克山——我的猫,它吓到了罗恩的老鼠,罗恩正生气呢。难道猫抓老鼠不是天性吗?而且克鲁克山并没有伤害到那只老鼠,我真的不能理解,现在的男孩怎么都这么容易生气!”
克鲁克山“喵喵”地叫了两声,赫敏烦躁地抚了抚它的毛。
“嗯……”我忖度着说,“罗恩确实比较激进,或许等他冷静下来会好一点?”
“为什么要我们等他呢?”赫敏继续抱怨着,“分明做错事的是他,噢,他还说这老鼠跟了他们家十几年了!这样的男孩子肯定没人喜欢吧,我都想和他绝交!”
她越说越激动,我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
“冷静,冷静,赫敏,”我劝她道,“你们才十三岁,在我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还给德姆斯特朗的一位学长写过情书,结果被晾了,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种类型,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都是会变化的。”
赫敏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打量我一番:“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能晾着您的人?”
我不禁失笑。
“当然,钱都有人不喜欢,何况我呢。”我耸耸肩说。
赫敏抿了抿唇,然后转过身来朝着我坐好。
“波吉亚教授,其实我还不知道‘喜欢’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略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但金妮总是和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可她分明才二年级。”
“很正常啊,”我也来了兴趣,揶揄说,“有的人心智成熟早,有的人则比较晚,这没什么影响的。”
赫敏的心情愉悦了些许,克鲁克山从她身上跳下来,在凳子之间跳来跳去。
“但我倒是有理想的类型,”她继续说,“大概所有女生都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吧——首先就是要热爱学习。”
我干笑两声,好家伙,这第一条,就把哈利和德拉科都拒之门外了。
“然后就是要体贴、勇敢,有责任心,”她滔滔不绝道,“如果帅气一点,那肯定是加分项。”
我挑挑眉:“确实不错,听起来也蛮符合你自己的,热爱学习,体贴勇敢,有责任心,长得也漂亮。”
闻言,赫敏低声笑了起来。
“您说笑了,教授,”她浅笑道,“不过我感觉自己并不那么受欢迎,大家都叫我书呆子,就连我的朋友,送我的节日礼物也都是各种参考书,其实……我也是个女孩,也喜欢鲜花、蝴蝶结和漂亮的裙子。”
我将手指撑在下巴边,望着眼前这个有些苦恼的女孩,开始思考是否要在圣诞节时为她也准备一份小礼物,毕竟她是哈利最好的朋友之一,这几年在学校也经常照顾哈利。
更何况,每个老师都会对好学生有点偏爱的,包括我。
“不说这个了,教授,我才注意到您的戒指,它很漂亮,您是订婚了吗?”
还没等我思考完这个问题,赫敏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下巴边,那枚黑曜石戒指在彩色的玻璃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玫瑰形的设计则显得它秀气而独特。
我摩挲着这枚戒指,它已经跟了我十四年了,却依旧温润美丽,岁月无法给我留下任何痕迹,而对它亦是,仿佛我们的生命都停滞在了过去一样。
“算是吧。”我苦涩一笑,扬了扬手。
赫敏蹙眉:“但报纸上说您一直单身,这次也是自己来英国执行任务的。”
克鲁克山又回到了赫敏的怀抱之中,它勾了勾她的毛背心,赫敏则轻轻拍了拍它的背。
“所以我用的词是‘算是吧’,”我缓缓站起身来,“我和他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很快就能重逢。”
赫敏也抱着她的猫站了起来:“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占卜,”我朝她狡黠一笑,“意大利的占卜学可是很发达的,掐指一算,你或许该去上魔药课了,赫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西弗勒斯的课,遂猛然一拍脑袋,惊恐地和我道谢后,就立马转身离开礼堂,跑下了楼梯。
彩色的玻璃花窗将耀眼的阳光投射成淡淡的彩色光晕,我回头再看了一眼礼堂的冬青树,然后也默然着转身离去,拾阶而上。
我抚摸过每一寸扶手,每一块大理石墙砖,像是在寻找某种珍贵的宝藏。
魔药课教室的门口,黑湖边那片湿漉漉的草地,南瓜地附近的那颗大树,医疗翼敞开的病房门,错落有致的楼梯,图书馆的双人座位,花园中的槲寄生,通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楼梯,天使雕像后面的那条秘密楼梯,我虔诚地走过这些地方,就像信徒在寻找自己毕生的信仰和归宿。
十几年过去,有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草坪也因无人修整而变得杂乱不堪,可在我眼里,他们却如七零年代那般崭新漂亮,我的指尖触碰到这些地方,仿佛也触碰到我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角落,眼前出现的是他恣意地笑着的模样,心底却是阵阵酸楚。
我循着他曾经的痕迹,循着我们曾经的痕迹,1993年的卡莉娜在时光里迷失了前行的方向,她害怕自己在未来找不到她的西里斯,于是回头去追逐那些过去的岁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也不是近在咫尺的隐忍爱意,而是我知道你或许在我附近,可我却找不到你。
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杂物屋,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那面巨大的镜子前,而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张令我日思夜想的脸。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放声大哭,而是颤抖着咬着唇小声嗫嚅,镜中人将我轻轻揽入怀中,他俯下身来吻我眼角的泪水,可我分明感受到了泪珠滑落的冰凉触感。
我的眼泪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凉的,它将我炽热而繁杂的思绪浇得清醒,却不能阻止我与镜中虚假的景象对视,我将戴戒指的那只手贴在镜面上,仿佛这样我们就在交换戒指,而我也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他。
西里斯,过去的你只存在于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之中,未来的你现在依旧不知所踪,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西里斯,求求你,如果你现在就在我附近的话,见我一面吧,哪怕是让我远远地望到你的背影。
西里斯,我徘徊了十二年了。
门外似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揩去眼中的泪水,转身朝门口望去。
西弗勒斯出现在杂物间门口,在看到我的刹那间他并没有很震惊,而是淡淡一笑,朝我走近了几步。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可嶙峋耸起的骨骼却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掩埋着土壤中的痛楚秘密,维持着干涸灵魂的些许生机。
我们的苦衷都在过去生根发芽,可现在的我们却都依赖着这颗树的庇荫乘凉生存。
折磨着我们的东西亦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下课了?”
我亦投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虽然我知道我笑得并不好看。
他轻轻点头:“嗯。”
我侧过身去,为他让出镜子前的一块空地。
“我不是来看它的,”西弗勒斯用余光睨了镜子一眼,“我来找你,你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或许你该回医疗翼休息几天。”
话毕他的目光望向我受伤的左手,我则活动了一下左手的关节,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我只是在校园里巡逻,”我云淡风轻道,“你知道的,很少有人能在工作时保持好心情。”
他摇着头笑了两声,然后指着镜子问:“那你从这里看到了什么?接下来要去巡逻的路线?”
“一件外套,”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香奈儿最新款。”
西弗勒斯的表情僵硬了几分,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他是个逃犯,就算阿兹卡班将他变得又蠢又坏,他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来到城堡的房间里。”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欣喜还是悲伤,西弗勒斯总能轻易戳穿我的心思,而他那近乎不讲人情的理智也让我有些苦恼。
“确实如此,可正因为我找不到他,所以才来这里寻求点心理安慰,”我坦诚道,“西弗勒斯,人总得有点希望,如果一直拿现实打压自己的话,说不定我都活不过这十二年。”
西弗勒斯没有接我的话,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一小瓶魔药。
“那我们来看另一个现实,”他淡淡道,“你的手还没完全痊愈,而只有按时吃药才能让你看到好转的希望。”
我抱歉地朝他笑笑。
喝完了西弗勒斯的魔药之后,我感觉手臂的痛感更加不明显了,我甚至能抡起这只胳膊,除了有轻微的撕扯感,其他并无异样,于是在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德拉科带着我来到了斯莱特林魁地奇球队的扫帚间。
“待会儿可不要太惊讶,卡莉娜。”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用系着羽毛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小小的木门。姜黄色的灯光亮起,眼前是一排漂亮的光轮2000,也就是卢修斯给这支球队的赞助用品,当年德拉科可是缠了他父亲很久,才得到这样的“排面”的。
望着我毫无波澜的表情,德拉科有点着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噢,哇——太酷了德拉科,你们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棒的球队。”我微笑着敷衍道。
“你演戏演得还能再明显点吗?”
德拉科耷拉着脑袋,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昂扬的神色。
“虽然我们还没有全员换上火//、弩//、剑,但我们的配置可比其他学院的强多了,”他得意洋洋地指着一排扫帚说,“尤其是格兰芬多的那些扫帚,噢,真的只能用来清理垃圾堆了。”
“哈哈,那我期待你在今年的比赛中的表现,”我干笑两声,“现在快把你的扫帚拿出来吧,然后回去写作业。”
他愤愤不平地将一把扫帚抽出来,然后一边锁门一边说:“你这是过河拆桥,卡莉娜!”
“这成语似乎不是这样用的,”我接过扫帚,朝他甜甜一笑,“想知道它该如何正确使用吗?写完今天的作业你就会明白了。”
他却坚定地站在原地:“我不走,我要看你骑上扫帚之后再回去——你先答应我,你不是去自//杀的。”
望着他担忧的模样,我安慰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掉下来,”我轻快地说,“好歹我也是法律执行司的高层,经历过无数起危险案件,不会无能到从扫帚上摔下来的。”
他依旧斩钉截铁:“不行不行,卡莉娜,你先骑上扫帚,我得看着你飞起来。”
见他如此坚决,我也没再劝他,而是和他商量道:“那你保证在看到我飞起来之后就离开?”
“我……我保证,”德拉科半信半疑的盯着我,“你为什么着急赶我走呢?”
“我要去执行可怕的任务,”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听说过学校的尖叫棚屋闹鬼事件吗?如果你不怕的话,欢迎你和我一起去任务现场。”
这句话成功劝退了德拉科,他并不是个勇气十足的格兰芬多,而是个精明的斯莱特林,遂犹豫着摇摇头:“我不去,我还是学生,只会给你帮倒忙,你注意安全卡莉娜。”
我走到窗台边,一只脚踩在窗户框上:“我会的。”
我紧张地握住扫帚,好在今晚并没有什么风,在我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之后,我并没有感受到重心不稳,遂调整了一下姿势,骑在扫帚上,摇晃了几下之后,就用力蹬了蹬窗台的石头,借力朝窗外冲了出去。
扫帚在空中歪斜几下,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手掌也沁出一层冷汗,我紧紧抓住扫帚杆,好不容易平稳了方向,遂回过头去,示意德拉科可以离开了。
窗内,德拉科探出脑袋来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下了楼梯。
我深吸一口气,向更高的云层中间飞去。
与1976年的那个夜晚相比,今夜虽然是秋末初冬,晚风却格外的温和,凛冽潮湿的空气呼啸而过,夜莺婉转的歌喉划破了寂静,它的声音凄婉动人,像是在唱着诀别的挽歌,如泣如诉。
眼前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山峦、湖水、层林都隐匿在云层之下,我也无心去欣赏它们,没有西里斯的风景并不叫风景,它们只是我旅途上匆匆的过客和背景。
而我的心跳则愈发明显且有力了,仿佛西里斯就在我身后轻轻拥抱着我,我靠在他的胸前,我们共享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起承转合之间,每一拍都是那般契合。
凭着记忆我终于落到了那块熟悉的平台上,十七年的沉寂和荒芜让大理石花砖积满了尘埃,深深凹陷下去的星座图案中落满了泥土和落叶,半包的漂亮大玻璃也灰蒙蒙的,它们就像我这十二年的过往,纵然漂亮,却因无人问津而落满尘埃,空有一种颓然而虚无的美。
我颤抖着挥了挥魔杖,为这里施了个清洁咒,刹那间,一切污浊都被洗尽,留下的则是一尘不染的地面和玻璃,屹立在城堡的最高点,熠熠生辉。
我转过身去,用魔杖在木门上划了个十字,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木门缓缓打开,熟悉的奶油色灯光也蓦地亮起,让我的心头又是一震。
房间的布局还是一样的温馨,丝绒沙发、木质茶几和松软的毛榉树图案地毯,以及飘着银色小蝴蝶的壁炉;那行原本浮动着的案银色字母已经黯淡地落了下来,两个曾经闪闪发光的名字此时正颓然地垂在壁炉顶端,被多年的灰尘掩埋。
我同样用魔法清理了室内的尘土,然后将自己陷在沙发里,周围寂静得令我窒息,我闭上眼,仿佛眼前又出现了一束棒棒糖做成的捧花,十六岁的西里斯潇洒地笑着,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中倒映出我又惊又喜的模样。
可睁开眼却是一片空白,我抓到的只是一团冷冰冰的空气,不带任何温度,然后在指缝间流逝,温馨的小屋依旧只有我一人,没有棒棒糖捧花,窗外也没有害羞的白色桔梗花悄然探入它们的花蕊。
我用魔杖点了点茶几,桌面上瞬间出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头顶的铃兰花中弹出礼炮和彩纸,喜悦的气氛和孤独的人形成了更加强烈的对比,催得我的泪水肆意纵横。
“欢迎回家!”
我带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托起那块蛋糕,大喊了一声。
“西里斯,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礼炮已经用完了,夜莺的歌声传不到这里,房间中只有一片寂静。
“这次轮到我来欢迎你了。”
又是寂静。
“西里斯,你快回来。”
依旧是寂静,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回声。
“你个骗子,西里斯……”
我滑落在地毯上,肩膀一颤一颤地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分明在厄里斯魔镜前都没有这般悲伤,为什么在这个小小的杂物间却泣不成声呢?
为什么……西里斯,你分明向我保证过,我一睁开眼就会看到你的,现在我在我们的家里,可为什么我眼前却只有沉寂的小房间呢?
我离开这里十四年了,也欺骗了自己十二年,我以为是因为没有回到我们的家里,才看不到你的,而现在,你离我并不远是不是?为什么不肯让我见你一面呢?现在的我分明有很多办法能帮你恢复清白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沉,月亮收敛了清辉,隐匿在层峦叠翠之间,我的嗓子似乎开始嘶哑了,意识也逐渐模糊,直至我听不到自己的抽泣声。
可在我带着泪痕醒来的时候,我分明躺在了沙发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而壁炉上的字也再次焕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泽,一排整齐的字母让我不由得再度落下泪来。
“rrychristskarina”
我希望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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